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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嘿,這也叫公司啊?這不整個一解放前的地下聯絡處嗎?」何謙笑道:「別小瞧了我這彈丸之地,一個電話就能調動世界各地的鋼材……」

  電話響。「——說說就來了。」 何謙一挪屁股坐過去:「您好,東方貿易……我就是,呵呵……十八毫米的羅紋?有,你要多少?……沒問題,不過不是現貨,船期是十天后的……嘁,你不就要二十噸嗎?我能調動的有一千多噸,呵呵,小意思啦……那可不成,必須得先打給我三十個點兒的定金,就這樣我還照顧你了哪,現在搶這批貨的都打破賊頭了,不瞞你說,現在我屋裡就有兩個單位的領導直接帶現金來預訂的,我體諒你困難不成啊,回頭我咋做別人的工作?……行啦,你們再研究研究,抓緊啊!這撥鹹帶魚可不等人。」

  何謙一本正經地放下電話,跟許鳳說:「以後這電話就歸你操縱了,我不能天天在這裡坐著,那倆業務員從早上就叫我給哄出去了。啥叫跑業務?就得能跑,整天坐在這裡等是等不來錢的。」

  王向東還在回味剛才他那通電話,這時笑道:「你他媽夠能聊啊。」何謙正色道:「不是我詐他們,這叫技巧,現在騙子太多了,想從我這裡空手套,沒門兒!」

  「我看你小子現在的情緒跟先前蹲解放橋底下的時候判若兩人啦,有進步。」

  何謙笑道:「莎士比亞知道嗎?」王向東眨巴了下眼,許鳳笑道:「外國一寫劇本的。」何謙挑了下大拇哥,點頭道:「那傢伙說過一句話:金錢是一個好戰士,有了它可以使人勇氣百倍。老三,你覺得呢?」

  「有道理,外國人就是他媽的高。」王向東贊了一句,笑道:「今天我把我妹子給你帶來了,其實還有個朋友,周國棟,也是搞貿易的,聽說玩得還挺大,抓機會給你們介紹一下,我倒想看看你們倆誰更忽悠。」何謙道:「又是啥牛頭馬面的主兒啊,你別給我瞎拉攏了。」

  「無所謂。」王向東留下周胖子的電話,才望一眼許鳳:「何大經理,我這妹子就交給你了,咱可說好了,就管接電話看材料,扛錠子的活兒可不能給我們瞎安排。」何謙笑道:「你才叫瞎安排,我這裡用得著自己去扛活嗎?」

  王向東抓過摩托鑰匙,看看許鳳,在心裡輕歎一聲,囑咐道:「跟謙兒哥好好幹吧,有空我再來看你。」

  許鳳跟著何謙一直送出門來,眼巴巴看王向東下樓去了,一臉孤苦零丁慘遭遺棄的樣子。

  從廣州發來的貨到了,王向東跟瞎四雇了輛車,一起把貨拉回來,按標籤分了,各自拉回店裡。王向東先把馬海毛的包裹放到旮旯存好,這個貨現在九河還沒見到,他要跟瞎四商量好了再上架,爭取一炮打紅。

  然後吩咐李淑娟打開一包老朱的貨,把斷檔的衣服挑幾件上架,這邊自己拿剖開福建人的全毛西裝,心裡一邊得意著:這下算賺了,大樓的專櫃裡兩千一件,我們這裡價格上不去,五百、八百總能爆成亮點吧?全毛的啊。

  手往裡一抓,王向東的眉毛就微皺了一下,拉出一件,眼珠子幾乎瞪爆!哪裡是全毛西裝,根本就是上價十幾塊錢的大路西裝,民工下了腳手架以後穿著溜馬路的那種。王向東的店裡根本不賣,這都是小攤子上的爛貨。

  急看下面,一樣。卡卡卡把幾包都拆了,王向東瘋了似的把西裝隨手亂丟在腳下,攤了一地,李淑娟在旁看得直愣愣眼。王向東臉色通紅,脖子上青筋暴跳,直看著腳下的西裝說:「媽的,讓人玩兒啦!」轉身就沖了出去。

  到了瞎四的店裡,第一句話就是:「姐姐你的西裝咋樣?全毛那批!」瞎四正盯著夥計清點服裝,抬頭笑道:「還沒過完數呢。」王向東伸脖子一看,她的全毛西裝一點問題沒有,更急了:「姐姐,我叫南蠻子給耍啦!」

  「咋了,弟弟?」

  「福建人那批西裝全給掉了包,沒一件跟樣品一樣的!」

  「不可能啊!」瞎四抬腳就拉他回了「家輝」,一瞧地上亂成一片的黑西裝,瞎四也急了:「這他媽誰玩兒的?有點兒過啦!」王向東恨恨地把腳下的爛西裝踢出老遠,怒道:「我馬上就回廣州,找孫子算帳去!」

  瞎四拉他一把:「傻弟弟,還不知咋回事兒呢你就算帳?你想想,當時可是咱眼看著姓方的打包,又眼看著老朱發貨的啊,你找哪個?人家誰能認帳?」王向東直了下眼:可不是麼?當時是看著人家夥計給打的包啊。

  王向東忽然說:「也他媽邪了,怎麼你的一包也沒錯呢?」瞎四撇嘴道:「你咒我啊。」轉念一想不對勁,馬上又說:「你這話聽著不順耳啊,啥叫我的一包也沒錯啊,是不是你懷疑我在這裡有啥偷手?」

  「你想哪去啦,我都給氣瘋了,說話咋那麼圓全?我把我爸都懷疑了也懷疑不到你啊。」

  這裡一熱鬧,鄰近的幾個老闆都過來了,七嘴八舌地跟著分析,越說越離譜。這時一個瘦子擠上來說:「老三你把心放肚子裡,一百一地是叫發西裝這小子給障眼了,我有血的教訓啊,前年也是到廣州,進襯衫,當時盯得緊,眼瞅著他們給打包,後來背回來一看,都是他媽布頭兒!——知道咋回事嗎?就是交錢的工夫給換了包,其實旁邊早有一包假的給您預備好了的。」

  「那後來呢?」

  瘦子一跺腳:「肉包子打狗,哪還有後來?!認倒楣吧大哥,以後機靈點兒全有了,不上當不叫做過生意。」

  王向東一邊聽他控訴血淚史,一邊下意識看一眼瞎四,瞎四讀過他的目光,自己先搶過話來說:「牙籤你說得也不對,老三我們倆是在一家上的貨,又是同時上的,咋就掉他一個人的包?」被叫做「牙籤」的瘦子一看瞎四目光犀利,馬上訕訕道:「那……咱就鬧不清了——沒准騙術又升級了吧——要不就是該老三倒楣。」

  瞎四揮揮手:「三弟先甭上火,你的貨不是沒了嗎?這個全毛西裝還得咱姐倆一塊玩兒,得,先從我那裡勻一百件給你,你賣完了給我算帳。」

  王向東說回頭再說吧,想好了我再找你。瞎四拍一下王向東的胳膊,歎道:「認栽吧,這就像做古玩的,出門就不能回頭,只能怨自己打眼了,沒水準,咱吃一塹長一智,以後再慢慢找補吧。」

  王向東看著門外,咬牙切齒地說:「四姐你放心,我老三的脾氣你也知道二三,誰對我好,我能跟他刀山火海地死磕,誰要是黑了我,我絕不客氣,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瞎四拍他一下,然後歎道:「——好了老三,你也別窩火了,男子漢大丈夫啥事兒都得往開處想,不就兩萬塊學費嗎?」

  王向東說瞎四你忙吧,我認栽。瞎四一邊做出要走的架勢,一邊還給他深入著:「這栽跟栽還不一樣哪,你這是叫人使了絆子,倒了就爬起來唄,能摔得比以前聰明就是收穫。要是因為自己行的不正崴了腳,一頭跌下去可就不同了。」

  「放心吧,我還沒叫他坑死,就是弟弟今天傾家蕩產了,明天還照樣在濱江道爺們兒似的戳起來。」

  「這我就放心了。」瞎四笑著走了出去,一邊不覺得撇了下嘴。

  4

  旺旺飯店的單間。涮羊肉。

  王向東、秦得利,還有一個絡腮胡的生面孔,正坐成等邊三角形,邊吃邊聊,情緒都有些激動。

  秦得利往自己的小碗裡又倒了點兒辣油,蹲一下碗底說:「老三,這事兒你既然跟哥們兒說了,咱就得辦!」

  「沒錯——」絡腮鬍子揮著煙說:「只要秦得利叫你一聲兄弟,你就得認我這個哥,弟弟有難我能不幫?」

  秦得利道:「山貓說得對!老三,山貓跟我也不是一兩年的交情了,從沒做過一件走板兒的事兒!到時候拉幾十號弟兄來還不是小菜?直接平了溫州城也不在話下!」

  王向東舉了舉杯,三個人先喝一口,然後他才說:「咱不是玩不起大的,不過我向來愛恨分明,冤有頭債有主,我就針對一個姓方的。」山貓說:「行了。兄弟你說吧,到底要個啥效果?卸胳膊還是卸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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