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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扯臊吧?」

  「真的,辦停薪留職,自己想幹啥幹啥去,單位除了不發工資,工齡啥的都給計著,多晚兒想回去了,就接著上班,還算正式工。」

  王向東猛一回頭,沖裡屋喊:「孩兒他媽,有這事兒嗎?」陳永紅正迷糊著,睜開眼道:「電視還沒完?」王向東接著問:「你是領導,消息肯定靈通,現在廠子真的可以不上班還不開除了?——哎大羅,那詞叫啥?」

  「停薪留職。」

  陳永紅懶懶地說:「有啊,有檔,允許職工自謀職業。」

  王向東受了天大委屈一般抱怨:「你也是,咋不告訴我呀?」

  正在收拾桌子的王老成直起身道:「咋?你還想辦那個咋著?」

  「這還用問嘛!多好的機會呀!」王老成橫道:「哼,檔精神都沒吃透,你就想瞎來?真有便宜也輪不到你揀啊,廠子那些人早搶瘋啦!」然後又轉向大羅:「你也是,好好的班不上,幹嘛要停薪留職?剛搞了物件,你咋跟人家交代?」

  「小華支持我哩。」大羅一臉驕傲。王向東說:「瞧瞧人家,多開通!」

  王老成立刻說:「她那叫頭髮長見識短,你們年輕人都是沒挨過磕碰的,要不也不這麼張狂。你不上班,工廠還給你留著崗位?現實嗎?等你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想回來就回來了?你以為國家工廠是廢品站咋著?」林芷惠也語重心長地說:「光榮啊,這事你可得思量好了,不是過家家哪。」

  王向東熱血沸騰,哪裡還聽得進不同意見?他一推羅光榮:「回去睡吧,甭想那麼多,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捨不得媳婦抓不住流氓。」王老成喝道:「你小子別給我害人害己!」

  回了屋,王向東還興奮著,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陳永紅說:「你真打算辦那個手續?」

  「你同意不?」

  「不同意,可我不攔你高興。我是團支書,中央精神比你吃得透,我看這政策是好的。」

  「——老天爺咋這愛人兒,叫我攤上這麼個好老婆。」王向東精神大振,仰起身把耳朵貼在陳永紅肚皮上,呵呵笑。

  「你又撒啥神經?還不快睡?」

  王向東得意地一笑,把身子往床上一仰,望著頂棚發起呆來。陳永紅看他一眼,禁不住困意,先閉了眼,很快就睡著了。

  王向東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卻越發地沒有睡意。他在展望自己的未來。

  一旦停薪留職了,他就可以全身投入到買賣中,如果順利的話,也許很快就能再撐起一個攤子,或者乾脆退攤進店,在濱江道租間像樣的門臉兒,將來有機會還可以擴展其他的管道,總之生意要滾雪球似的越幹越大,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王向東覺得自己簡直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在他眼裡,到處都是錢,只要有辦法,就能把那些銀子摟進自己兜裡。他眨巴著眼算了算,從跳蚤市場開始,把買電視、摩托車、結婚以及借給秦得利大羅的錢都加起來,謔!掙了有三萬多了!王向東忽地坐起來,重新算了一遍,還是三萬多!媽的,頂他在廠子上班幾十年的收入啦。這賬要給王老成他們細算起來,不嚇他們一大跳才怪。

  還是做生意來勁啊。王向東嘿嘿笑了兩聲,更堅定了停薪留職滾打商海的意志。又想到大羅,這小子之所以突然間這麼生猛,肯定也是看出生意場上的光輝來了——大羅跟豐子傑一樣,才真正是窮怕了的,一窮誤終身啊。以前還好,大家比著窮,越窮越光榮,不窮還危險呢,窮人過日子塌實。現在不同了,雖然有幾個錢的人心裡還是犯嘀咕,可窮人更難受啊。

  還是有錢好,舒服一會兒是一會兒。党給你過好日子的機會不抓緊過,還等啥?等哪天不叫你過了,還不後悔死?

  王向東也不知什麼時辰才迷瞪過去。突然一陣晃蕩,王向東被粗暴地推醒了。王老成正站在床前:「起來,都過晌午啦,以為你過陰了哪!」

  「又不上班,叫我多睡會兒。」王向東不情願地嘟囔著,又把身子縮進被口。

  王老成一把把被子掀開:「快起來,何奶奶找你有事!何謙丟啦,快幫忙去找找!」

  「啥?挺大老爺們還迷路啦?您編個有說服力的理由。」

  王老成剛要開口,何謙的奶奶撩簾子進來了,急迫地說:「三兒呀,快跟哥幾個一塊兒找找小謙子去吧,一晚上也沒回家,急死我啦。」

  王向東這才坐起來:「到底咋了?跟您慪氣來著?」

  「他可不氣我,孝順著哪。唉,就是昨天晚上,吃了餃子,發了會兒呆就出去了,說是去看電視,就沒回來,急得我呀……」

  「行啦奶奶,您甭急,不定在哪家喝過了頭,給睡著呢,我這就給您提他去。」

  說著,王向東已經下了地,到外間屋抓了幾個溫暾餃子塞進嘴裡,含糊著說:「您老就在我家歇著吧,我找他去,咱有摩托,現代化交通工具啊,五湖四海、天涯海角也跑不了他。」王老成說你哪那麼多廢話,趕緊去吧!

  鄰接音樂廳的居民區和學校已經轉遍了,都沒有何謙的影子,王向東罵著,把棉帽子的系帶在下巴底下緊了緊,騎著摩托又一通狂溜,希望能突然看見何謙醉倒在哪個垃圾堆上。最後就出了居民區,順著海河岸邊的窄路徐行。

  海河是九河市的主河道。此時,河面已經結冰。王向東望望一馬平川的冰面,奔了臨近的一坐浮橋,把車停住,掏出煙來點上,遠處傳來放鞭炮的聲音,忽而稀落忽而綿密,然後看見了幾個人在前面的解放橋下面燒了紙,匆匆地走了,估計是偷著來祭奠先人的吧。王向東對這些「迷信」的東西並不感冒,也就不很留心,繼續抽煙,一邊琢磨著何謙能有什麼地方可去。

  突然,他下意識掃了一眼解放橋對面,一個瘦小的身影正緩慢地站起來,然後定在橋下呆望著冰面。

  何謙!

  王向東一給油門,向前躥去。

  幾分鐘後來到解放橋頭,王向東蹦下攔河堰,罵道:「時遷!你他媽作死哪!」何謙吃了一驚:「你咋來了?」

  「操,溜了你半拉城市啦,回去給我加滿油啊。」

  何謙的腳下一片煙屁。王向東心軟了一下,問:「在這呆了一晚上?」

  「那還不凍死?」何謙苦笑道:「早上來的,昨天看電視太晚,睡學校值班室了。你也看晚會了吧,挺好。」

  「好你媽的腦袋,你折騰得多少人陪你鬧心?」

  何謙歎息一聲,說:「我也是煩。」

  「煩啥?瞧你那倒楣德行,沒個爺們兒樣。有嘛事兒能把咱哥們兒壓跨?亞非拉人民不比你苦?也沒看人家咋鬧心來著。」

  「放寒假的時候,學校說開學以後不用我再上班了。我奶奶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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