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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塗苒從有冷氣的地方出來,還沒到家就氳出一身汗,她索性放慢步子,買了只甜筒小口的吃。她如今小心翼翼,即使這樣的熱天,她也會將冰激淩在嘴裡含一會兒才咽下。走到家樓下時她還沒吃完,剩下的冰激淩漸漸溶成濃稠的汁,順著甜筒下端溢到手上,黏糊糊的一團。她借著旁邊小賣部裡的燈光,從包裡掏紙巾出來擦手,紙巾裡的纖維又一縷縷的粘上手指頭。她趕緊將剩下的冰激淩扔進垃圾桶,眼一晃,才注意到小賣部跟前站著兩人,似乎正看著自己。

  背著光,塗苒看不清,只知道是一男一女,都是高挑個子,那女的不知怎了,被人半摟著腰,腦袋斜斜的搭在男人的肩膀上。

  那男的向塗苒招呼道:「回來了,正好正好。」

  塗苒走近了些,才看清說話的人是雷遠,至於他旁邊的那個女人,她一看之下更覺得蹊蹺。

  李初夏微闔的眼略睜開了些,不甚清晰的說了句:「你好,我給你們送喜帖來了。」

  塗苒尚未摸清狀況,有些愣神兒。

  雷遠指了指李初夏,略帶歉意道:「她才喝了點酒,」又說,「我給陸程禹打了電話,他說一會兒就到了。」

  塗苒點點頭,向兩人寒暄了幾句,心裡猶豫片刻,仍是客氣道:「要不你們先上樓坐坐?」

  雷遠瞄了眼李初夏,她看上去真是醉了,步履微浮,眼睛半張著,只是茫茫然的瞅著塗苒。雷遠歎了口氣,點頭道:「也好。」

  三人進了單元門,一路摸黑上樓,樓道裡的聲控燈壞了好久,也沒人去理。

  走了兩層,雷遠才想起來,「哢嚓」一聲按著了打火機。

  李初夏被突然而至的跳躍著的亮光嚇了一跳,迷糊中想起,那個男人也有這般習慣。那時的男孩,在數年前的她的眼裡,已經像個男人,一個心裡很有主意的有些固執的男人。他很早就開始抽煙,又很執拗的保留這個習慣,她曾經嘮叨過他的壞習慣,卻又膚淺的為他吸煙時的動作和神情而著迷。

  他吸煙的時候多半不想說話。他沉默的時候,他注視著自己的時候,像星空下的一片深藍海域,她毫無保留,將自己沉浸其中。她隱約記得,這樓裡的聲控燈能發揮作用的時刻不多,那男孩有時會按熄打火機,然後他們在僻靜的拐角處,在黑暗裡輕輕地接吻……

  往事歷歷在目,以至於分手後的這些年來,李初夏時常假設,若是當初,她能夠經受住來自於家庭的壓力毅然決然的跟著他,又或者在她獨自承受壓力的時候,他可以讓她看見未來的希望,那麼今天,一切都將不同。

  進了屋,兩位來訪者被女主人客氣的請到沙發上坐下。

  李初夏的手碰到一隻粉紫色的抱枕,那上面似乎還有其他女人的香氣。她收回手,往沒有抱枕的地方挪了挪,稍稍抬眼,觸目所及之處,牆壁地板都是老樣子,傢俱也還是那些個,只平添了些許女性化的軟裝修元素,說是點綴,又似乎無處不在。李初夏覺得腦袋裡一直繃著的那根弦似乎驟然間被拉緊扯斷,心下更為混亂,只是一個勁兒的回想,和那個人的那些事,究竟是發生在許久以前,又或者就在不遠處的昨天。

  頭痛欲裂。

  塗苒去廚房裡拿冷飲和水杯,再出來,就見茶几上多了張紅豔豔的喜帖。

  喜帖的封面是別致的相框樣式,鑲嵌著色澤溫潤的婚照。塗苒一眼就認出照片裡的新娘,瓜子臉,鳳眼,鼻直口秀,標緻端莊。李初夏的氣質擺在那裡,知性美好,即使扣著流水線上生產出來的濃妝,仍然教人看著舒服移不開眼。即使她正帶著醉酒的頹廢安靜的窩在沙發裡,骨子裡仍然散發著優渥環境下薰陶出來的的疏離和清高。

  塗苒對著那張喜帖有點兒尷尬,李初夏既沒將喜帖遞到她手上,也沒有向她提出任何口頭上的邀請,只是隨手那麼一擱,讓它安靜獨處。熱烈的紅色,像張揚而嘲諷的笑臉,只為一個特殊的人等待和綻放。

  終於,有人用鑰匙開門的聲響打破了此時的難堪氛圍。

  屋裡的三人都不約而同看向門口玄關處,塗苒的心七上八下,忡忡的跳動,室內開了冷氣,她仍是覺著悶熱。

  不多時,陸程禹走進來,塗苒忍不住抬頭看他,他額上有細小的汗珠,神情裡帶著些許倦意。

  他看向屋裡各人,最後,視線定格在李初夏身上,他站在那裡,低頭看著她,似乎隱隱的歎息了一聲。

  塗苒聽見,那一聲歎息低沉輕柔,仿佛飽含了無盡的情緒。

  雷遠起身告辭的時候,看了李初夏一眼,後者依舊沉浸在莫名的情緒中無法自拔,因而對他的提議沒有絲毫回應。

  雷遠老早就想開溜,之前李初夏約他吃飯順便送請柬,他感慨之餘多說了幾句,勾起人的傷心事,後果有目共睹。這事發展到現在大夥兒都有些下不來台,旁觀者還是越少越容易解決,至於最終怎麼個解決法,他也估不出來。人的想法各有不同,或重情或重利,若是換了他,多半會回頭走一遭,如果既談感情又論條件,也沒半點選旁人的理由。

  雷遠才下樓,就聽見塗苒在後面喊他,回頭,見她趿著涼拖也跟了出來,手裡抓了個零錢袋。塗苒說,家裡沒飲料了,我去樓下買點,順便咱們還能聊聊。她的表情極其自然,像是和老朋友扯家常。

  雷遠倒是有些詫異,多數女人好猜忌獨佔欲強烈,這位倒好,將戰場留給情敵,自個兒先跑了。接著又一琢磨,也就知道她想聊什麼了。

  他卻沒想到另一層,塗苒此舉,多少是有些討好陸程禹的意思,美名其曰,給人空間。別人有了自由的空間,自己卻也多了想像的空間,離開那扇家門,每往外走一步,心裡的難受就多一分,像是有貓爪子在裡面不停地撓,又疼又癢,力道漸深,不知何時是個盡頭。

  塗苒打心眼兒裡鄙視自己。

  過來人都說,聰明的女人會裝糊塗,睜一眼閉一眼過一生。有些事看得太通透未必活得簡單舒心,有些事知道的太多未必過得快樂,所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做不到這點,不過是自以為聰明而已。

  此刻,塗苒覺得自己就是自以為聰明的傻女人,否則也不會在大熱天的晚上,和才謀面兩三回的旁人談論她丈夫的上一段情史。並且,無論對方含糊其辭或是直言不諱,她都得生生咽下。

  送走雷遠以後,塗苒也沒買飲料,只在社區裡的大榕樹下坐著。時間已是不早,乘涼的人漸漸散去。

  榕樹下不知誰用麻繩和舊輪胎扯了個秋千,以往看見小孩兒坐在上面搖來蕩去,塗苒就不由羡慕,她一直記得兒時影視裡的煽情鏡頭,秋千上的清純少女,身上的白衣白裙在風裡飄蕩,都是萬千寵愛於一身的角色,她們身後,必定有為女兒驕傲的父親,或者愛著她們的情人,小心翼翼的呵護。

  可惜塗苒小時候極為膽小,想法也多,忽而擔心秋千架會塌,忽而又擔心自己失手,所以幾乎沒怎麼玩過這些玩意。她那時自我保護意識強烈,行為處事中規中矩束手縛腳,雖不引人注目也沒有大的閃失。若是一年前拿出小時候杞人憂天的勁頭,她必定不會結這個婚,最多,只會站在遠遠的地方安靜的看著他,然後伴隨時間的推移,漸漸遺忘少女時期的情愫。

  塗苒瞪著那一扇窗後的燈光,胡思亂想。忽然又記起自己沒有帶手機,出來已經有一陣子,不知道樓上是否有人在等她。正琢磨著要不要回去,單元樓那邊傳來鐵門合上的聲音,她睜大眼睛看過去,果然見著陸程禹和李初夏出來,兩人之間不知在說什麼,李初夏乖乖的在原處等著,陸程禹卻是往自己這邊走來。

  塗苒有些兒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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