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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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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手裡接過瓶子,卻是怎麼也擰不開瓶蓋,只好遞還回去。 陸程禹動作很麻利,在幫她擰開瓶蓋之前,已經在兩片麵包間擱上了乳酪火腿片,然後放到她手裡。 塗苒喝著水,皺眉:「別客氣,我吃過了。」她一直吃不慣黑麵包,嫌它酸澀幹硬,幾乎到了難以下嚥的程度,如何能同中華傳統食物媲美。儘管如此,也不忘為他及時補給食物,可是這幾樣東西只在一家超市有售,她每去一次幾乎要橫跨大半個城市,若是下班後才去,哪裡能騰出時間來吃晚飯。幾個月相處下來,不得不承認,她還算一名稱職的主婦,至少超出他先前的期望值。 塗苒早就餓了,想去拿小熊糖,動作又是比他慢了半拍。 陸程禹把糖塞回塑膠袋,再次把麵包遞到她跟前,堅持道:「嘗一點,並不是那樣難吃,對身體好。」 塗苒拗不過他,無法,只好捧在手裡一小口一小口的咬,慢吞吞的嚼咽。 天已經黑了。奇怪這座城市最近乾燥風大又多浮塵,四周又有光線污染,現在居然還能隱約看見幾顆星光,天邊那只月亮既不圓潤也無神采,但是塗苒還是盯著它發了會兒呆,見不著的時候往往想不起來,見著了又像患了強迫症一樣,不停地猜想它的反面會是什麼模樣。 她累了,便不想說話,不多時,一份三明治竟然啃去了大半,剩下的那點是無論如何也不想再吃,於是隨手往旁邊一擱,擱在陸程禹的手上。陸程禹才吃完一份,這會兒又接著吃起來。她記得,他排班到明天早晨,嘴裡卻仍是問了句:「你幾點下班呢?」 陸程禹說:「明天早上,然後去參加同事的追悼會,大概下午才回去。」 塗苒這才想起來:「出車禍的醫生也是你們科室的?」 「不是,呼吸內科的一位老醫生,」他又問,「你怎麼知道這事的?」 「新聞裡說的,好像姓陸。」 他點點頭:「你應該見過陸教授,就是前幾天會診的時候,在兒科重症監護室裡幫人墊錢的那位。」 塗苒不由吃驚的張了張嘴,半響才說:「真沒想到。」 陸程禹「嗯」了一聲:「我以前在呼吸內科輪轉的時候,就是他老人家給帶的。」 塗苒沉默片刻,才問:「肇事車輛抓著了?」 「抓著了又能怎樣……」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 陸程禹輕輕拍去手裡的麵包屑,站起身來:「好了,我也該開工了。」 塗苒跟著站起來,走過去,張開手臂將他抱了一下,這麼做的時候她的內心有些不確定,倉促間,腦袋碰到他的下頜。 他一低頭,氣息淡淡的拂過她的臉頰,停頓稍許,說:「早點回去吧。」 塗苒覺得他應該繼續做點什麼,或者自己再主動點,就像其他小夫妻那樣,相互間有更多默契用以維持某些親昵卻不張揚的習慣性的小動作。但是什麼也沒發生,如同往湖裡扔了顆石子,石子咕咚咕咚緩緩下沉,那水像是深不見底。 她鬆開手,收拾好長椅上的物品,陸程禹已經走進里間,路過走廊盡頭時,他順手把緊閉的窗戶推開了點,便向值班室去了。走道頂端的燈只把室內照亮如同白晝,他的背影和周遭環境毫無間隙的慢慢吻合,愈加堅硬和疏離。 塗苒等著電梯,室內空氣有些混沌,她往視窗站了站,有風緩緩吹動她的頭髮。仿佛還是昨天的事,她便是在這裡,懷著某種僥倖心理鼓起萬分勇氣,對陸程禹提出締結婚姻的暗示,那個時刻,他給人的感覺似乎也是這般疏離,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對自己闖下禍端的明顯的懊惱。他一直從容不動聲色,只有那次,他的神情複雜而生動,看起來頗為有趣。塗苒曾不止一次的設想,如果當時,她果斷的打掉孩子什麼也不說,不曉得現在又是怎樣,他會不會投入飽滿的熱情,像是對待工作一般,在另一個人身邊享受著愛情或者婚姻生活,而和她,從此兩不相欠各不相干。 塗苒不覺自嘲得笑笑,抬手看了眼腕上的表,時間還早,又想到家裡的老太太托她買藥的事,於是決定回去瞧瞧。老太太雖說高齡,身體一直還算硬朗,只是有些血壓高和關節痛,一直以來堅持服用的藥物也不過是維他命C和維生素B6,塗苒從不覺得這些藥物有何作用,老太太卻將此當命根子一樣看待,把小藥瓶兒常備在枕頭邊,一天也不落下。 塗苒回去以後,發現王偉荔和老太太互不答話,想是母女倆又為了雞毛蒜皮的事兒才拌過嘴,這會兒見她過來,又都高興了想要拉攏她。王偉荔拉著她嘮叨,說你弟這一個多月也沒往家裡打過電話了,也不知貓在美利堅做什麼,去年就說已經畢業了,前幾個月又說畢業了得留下工作個兩年回來才能找到好位置,現在乾脆不理人了,難道就這麼忙嗎?又說,其實找個差不多的就行了,不指望他大富大貴,只要有個文憑回來就成了。 塗苒想起塗巒的msn這段時間一直沒線上,心裡也著急,又跑下樓去買了張國際長途的電話卡,和王偉荔兩人一個勁兒的往美國打,那邊廂就是沒人接,老太太在房裡聽了也跟著著急,忍不住過問幾聲,又被王偉荔吼得開始抹眼淚。 塗苒自覺心煩的事沒完沒了,好似人活著就要成天鬧心一樣,不得已說了母親幾句,便進裡屋安慰老太太。老人家看起來皺紋更多了些,人倒是沒瘦,衣服也是乾淨清爽,王偉荔雖說脾氣暴躁嫌棄她人老事多,卻也不會在生活上虧待自己的親娘。 老太太邊哭邊小聲說:「當初我就不同意孩子出國,俗話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這下可好,跟斷了線的風箏一樣,也不曉得吃過多少苦呢!」 塗苒只得安慰她:「塗巒這麼大個人了,有手有腳的,打小就聰明,哪會吃什麼苦呢,從來只有他叫人吃苦的份。」 老太太只是搖頭:「這一出門就由不得他了。」 塗苒想,老人在這世上活了九十多年,那得操多少心,先是自己的孩子,然後又是孩子的孩子,更何況現在年紀大了腿腳不靈便,能做的事也就是呆在家裡操心了,心裡更是憐憫,便說:「您就愛瞎想,您要多出去轉轉,外面哪有您想得這樣危險呢,還當是跟以前一樣戰爭時期嗎?」 老太太摸著膝蓋:「走不動羅,就算是五樓也爬不動羅,還出什麼門,頂多是到陽臺上轉轉。老骨頭,生怕摔一跤又給你們添麻煩。萬一摔了,那你娘還不得跳樓?」 塗苒笑道:「有我在摔不著你,我這個週末過來,扶著您出去逛逛。」 老太太這下才高興了些,問她:「叫小陸也來,他好久沒來了。」 王偉荔在門外大聲說:「你就會使喚人,人家大醫院的醫生工作這樣忙,你還叫人來伺候你。」 老太太連忙擺手說:「算了算了。」 塗苒也不確定陸程禹有沒有時間,又想著他多半是寧願在家休息也不想到處跑,只得說:「您放心,他好著呢,就是工作忙了點。」 塗苒知道老人家對陸程禹這個外孫女婿很是喜歡,她從小到大也有過幾個男同學或者男性朋友上家裡做客的經歷,老太太看著人都板起臉很少搭腔,塗苒還以為這是老一輩人的封建思想,看不慣年輕男女走得太近,也沒在意。沒曾想以前一個李圖,現在是陸程禹卻成了特例。 李圖端著張娃娃臉,嘴甜皮厚,哄得王偉荔和老太太個個高興,自不在話下。 但是陸程禹不一樣,長相棱角分明,是少女們喜歡的冷酷氣質,離長輩們欣賞的喜氣模樣卻差得十萬八千里,怪就怪在,老太太回回看見他都未語先笑眯了眼,連說:「還是這孩子好,高個子寬肩膀,有擔當的。」 塗苒後來想,男人太有擔當也未必好事,活得累,不如憑著自己的心意順其自然,也免人懷揣著希望,不切實際的遐想。 塗苒沒想到陸程禹會在這個時間給她打電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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