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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他想起很久以前,她曾咬牙切齒地對著他發誓:「我永遠也不會在你面前掉眼淚。」她真的說到做到,牢牢地記住他對她的傷害,這麼多年來,不肯放鬆一分。可是若論起來,也是她傷他在先,遠要比他狠一千倍。

  他的臉上籠罩了一層陰雲,心裡越來越寒,殘存的最後一絲理智也消失殆盡……

  風平浪靜之後,邵雲感到深深的疲累,心理的尤勝肉體上的。他轉過臉去,見曼芝腦袋偏向一邊,眼睛緊閉,似乎睡著了。可是他知道她醒著,料定她心裡一定恨極了自己。他忍不住輕輕伸手過去,想撫摸一下她柔軟的面頰,手到半空,遲疑地僵持著,最終握成了拳頭,又生生地收了回來。

  他終於在濃重的倦意中沉沉睡去。他很少做夢,可是今晚,也許換了張床,他竟鬼使神差地做起夢來。

  夢裡有女人瑟縮的哭泣聲,像蟲子一樣細細啃咬他的聽覺神經,他有些惶恐,不知道那是誰。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做夢總會聽到同一個女人對他哭泣,那聲音令他疼痛難當,是一種追悔莫及、深入骨髓的痛,可是他只能聽著,卻什麼也做不了。難道又是她回來了嗎?他掙扎著,努力要聽真切,結果卻醒了。

  的確有人縮在黑暗裡抽泣,那聲音從現實傳進了夢裡,卻是曼芝。

  邵雲怔怔地聽了一會兒,無聲地歎息,身子移動過去,異常輕柔地將她擁入懷中。

  曼芝滿心淒冷,她不需要這樣廉價的安慰,可是任她怎樣掙扎、撕咬,他總是不放手。

  曼芝終於也累了,漸漸止住了啜泣,認命地蜷縮在邵雲的懷裡。

  夜色無邊無際地籠罩大地,人心變得脆弱而惶惑,白天所有的武裝都只是一個虛偽的殼,僅在光亮裡起作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他們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對方,哪怕彼此心存仇恨。

  他們就這樣保持著摟抱的姿勢靜靜地睡到天亮。

  申玉芳哼著小曲兒去廚房端新熬的米粥。她是守舊的人,總是相信米粥比什麼麵包牛奶都有營養,尤其對需要進補的人來說。

  「奶奶今天早上怎麼這樣高興啊?」萌萌趴在桌上,邊啃著粗糧麵包邊納悶地問。

  申玉芳走出來,把手裡的粥碗逐個遞給曼芝和邵雲,笑道:「奶奶呀,就是高興。」從看到曼芝和邵雲從同一間房裡走出來時,她就有些喜不自禁了。這是個好徵兆,說明邵雲還是心疼曼芝的,見她一受傷,真情就自然流露了。

  邵雲乾咳了一聲,拍拍萌萌的腦袋瓜,開始低頭喝粥。曼芝也不多言,自顧自吃著,並不去看邵雲,彼此卻是心照不宣。

  「你開車不方便,一會兒我送你去吧。」邵雲突然抬頭對曼芝說。

  他想過了,既然曼芝堅持,就由她去吧。也許母親說得對,他的確應該試著忘掉過去,好好珍惜現在。

  曼芝頗感意外地掃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倒是申玉芳,格外高興,對邵雲說:「這樣好,這樣好。哦,曼芝的手要恢復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這陣子就都由你送吧。」

  邵雲溫和地笑一笑,答應下來。

  上了車,兩人一路無話。快到花店時,邵雲才開口道:「昨天晚上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

  曼芝面無表情地將臉轉向窗外,表示她並不想聽。

  「曼芝,我們……能不能找個時間好好談談?」

  「你想談什麼?」曼芝的聲音冷冷地傳過來。

  車子已經停在了花店的門口。

  邵雲艱難地舔了下嘴唇,說:「我希望……我們以後能不再爭吵,好好地過日子。」他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讓曼芝著實意外,但她依舊沒有動彈。

  「我覺得我們這樣的生活很不正常……我是說,」邵雲突然不知如何表達,感到思維有點混亂,深吸了口氣,穩了穩情緒,才重新說,「我的意思是,萌萌漸漸地大了,她遲早會懂,會察覺我們之間的……」

  「邵雲!」曼芝打斷了他,轉過臉來。她的臉上帶著一絲笑,可是那笑容令他有掉進冰窟的寒冷,她緩慢地說,「你不必為了昨晚的事找一堆藉口出來。照顧萌萌是我最重大的責任,我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傷害,不需要你來提醒。至於其他,還是那句話,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就什麼事也沒有!」她說到最後,聲音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但很快就被自己鎮壓下去,不等他的下文,就推開車門,跳下去,頭也不回地朝花店走去。

  邵雲眼看她微笑著和迎出門口的一個女孩打招呼,又儀態從容地相攜著一起走了進去。他的胸口像堵了塊石頭一樣窒悶,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盤上。

  曼芝的手不能做事,但畢竟守在店裡心安許多。她慶倖自己開了這間店,雖然普通,雖然不起眼,卻是她休憩的好去處。在這裡,不用小心翼翼地看人臉色,提防說出來的話傷害了誰,又惹誰多了心。雖然她從來不憚於人際應對,可是也會累,累的時候,她希望有個屬於自己的港灣,可以靜靜地停靠一會兒。現在總算有了,她怎麼捨得放棄?

  下午,常少輝竟然打來電話,李茜接的,聽出是他,口氣頓時歡快而欣喜。

  「常先生啊……嗯,可以,方便的……哦,你說我們老闆啊,她挺好……在啊,你要她聽嗎?」這樣說著,話筒已經傳到了曼芝手裡。

  曼芝才「喂」了一聲,就聽到常少輝在那頭笑,「李小姐手真快。」停頓了一下方又道,「我其實沒什麼要說的了,你沒事就好。」

  他不過說了這麼一句簡短的話,曼芝不知為何心裡竟感動起來,也許平常一個人獨撐慣了,再惡劣的言語也能談笑應付,反而一個小小的關心更容易擊中心臟。

  「謝謝。」她由衷地說,然後輕輕掛了電話。

  李茜從存細碎物品的抽屜裡揀了幾顆釘子,用小紙袋裝起來,曼芝看著她問:「你要做什麼?」

  「常先生說他想自己掛那幅畫,可是上次我們給的釘子不知擱哪兒了,問能不能再要一些,我就尋了幾個,要不……我給他送去?」

  曼芝仿佛沒有注意到她期待的眼神,想了想,從貨架上取下一個價格不菲的琉璃飾品。她記得上回常少輝在店裡轉悠的時候,盯著它琢磨了不少時間,道:「還是我去吧,昨天的事多虧了他幫忙,我得當面謝謝他才好。」

  「哦。」李茜只得把裝釘子的紙包遞給她。

  曼芝精心將禮物包好,裝進袋子,又拿上釘子,再三核對了常少輝的地址,這才出了門。

  社區的環境很好,曼芝選擇店面的時候曾經進來過。這裡四處蔓延著綠意,人工雕砌的亭臺樓閣,假山環水,雖然有點樹小牆新畫不古的牽強,但畢竟美化了視野,好過灰白一色的水門汀。尤其中央水池裡規模不小的噴泉,在炎炎夏日裡給人平添了清涼,多少也能拂去一縷浮躁。

  常少輝的公寓在九層,曼芝坐電梯上去,按了好一會兒電鈴,才有人來開門。

  常少輝穿著一身白色的運動短裝,還戴了頂棒球帽,於斯文之外添了幾分英氣,見是曼芝,十分意外,熱情地讓她進去。

  「不會耽誤你吧?你好像要出去的樣子。」曼芝笑著問。

  「哪裡,我跟朋友約了三點去打網球,現在還早,沒想到老闆親自上門來了。」常少輝呵呵笑著開起了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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