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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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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萬老六家裡,在萬老六身上,在萬老六的靈魂深處,已經發生和正在發生著巨大變化。 時間是最好的滅火器。 漫長的歲月和艱辛的上訪經歷,最終還是平息了萬老六心中的狂濤,磨去了他的棱角。 他的憤怒,他的怨恨,他的委屈,全都在時光的巨掌中被磨洗得面目全非。 他終於如夢初醒,從虛幻中回到現實。 他開始學會忍耐和逆來順受。 還真得感謝製造文字的先哲,他們可真想得出來,給"忍"字的定形是"心"字頭上一把刀。這就對啦,心上插一把刀,肯定要疼痛,要滴血,面對疼痛和滴血你能不哭,不叫,不掙扎,不反抗,泰然處之,這才叫忍。 使他這個榆木疙瘩最終開竅的,是最高人民法院的一個高級法官。 那是他最後一次去北京上訪,在最高法院第八接待室,一個年近花甲的老法律工作者接待了他。因為他上北京告狀的次數太多了,光這位老法學專家就接待過他四次,互相已經認識。 這個老司法姓江,每次對他都很客氣,總是極有耐心的聽他敘述完案件經過及要求,再詢問一些有關情況,然後很認真的給省裡寫一封信,封好封口,親自交到他手裡,並告訴他回去後找省裡的某某單位,某某領導。有一次,這位老司法竟當著他的面,給華西省高級法院的副院長打了電話,讓這個副院長親自過問此案,儘快解決。這讓他激動得兩夜都沒睡著。 然而高興得太早了。 儘管他回到省城後費盡周折,終於見到了那個姓劉的副院長,劉院長也給地區中院院長寫了親筆信,但不知為何,最後仍是有雷無雨,一切如故。 這次江老沒有讓他敘述案情,也沒有問他什麼,而是把他領進一個套間,讓他在沙發上坐下,給他沏了一杯濃茶,還遞了一根高級香煙。 這一切都讓他受寵若驚和迷惑不解。 他不敢喝茶,更不敢接煙,怎麼也揣摸不透這位老司法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江老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在他對面坐下,和藹地說:"老萬呀,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這大概是第九次來北京上訪吧?" 萬老六點了點頭:"對!對!一點不錯,你老的記性可真好啊!" 老司法接著道:"說句心裡話,我很同情你,也知道你確實冤枉,宅基被霸佔,夫婦被打傷,至今不能合理解決。你一次次地來上訪,我們一次次地往下批轉,一次次地給省裡打電話,他們也一次次的答應解決,但就是陽奉陰違,頂著不辦。我實在是鞭長莫及,縣官不如現管呀!仔細想想,你也真夠可憐的,為這事已經告十二年啦。十二年,這在天干地支中是整整一個輪回呀!人的一生除去幼年,少年和老年,真正有效的生命能有幾個十二年。實在讓人痛心,一輩子總不能老奔波在告狀路上吧?"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萬老六含著淚問。他此時此刻,完全被老司法的一片真情打動了。 老司法沒有馬上回答,他皺起眉頭,思索了片刻,道:"今天,咱們都撇開各自的身份,我不是接待者,你也不是上訪者,咱們以老朋友的心態隨便聊一聊,首先,我想給你講個故事。" 萬老六心裡"咯噔"一下,我千里迢迢是來告狀,可不是來聽你說古道今的。但他只是這樣想,並沒敢說出口,而且還裝得很愛聽的樣子。 江老喝了口茶,說:"清朝時候,安徽桐城縣有一個六尺巷,你聽說過嗎?" 萬老六搖了搖頭:"沒有。" 江老接著說:"這裡原來並沒有巷,而是一道牆,牆的兩邊住著兩戶人家,一戶姓張,在京城當宰相,一戶姓吳,雖然是平民,但親威卻是桐城的知縣。 後來兩家都搞擴建,為了爭這道牆,打起官司,相府敗訴,牆基被縣官判給吳家。宰相的管家咽不下這口氣,便修書一封,派人騎快馬連夜進京送給宰相。求宰相出面治縣官的罪。宰相看後也修書一封,讓來人捎回。管家如獲至寶,誰知拆開後是一首詩: "一首詩"?萬老六問。 "對,是四句詩,宰相這樣寫的: "千里捎書為一牆, 讓他三尺又何妨? 萬里長城今仍在, 誰能見到秦始皇?" 相府的管家看後又羞又愧,不但放棄了那道牆,反而又將院子讓出三尺。 對面吳家知道後,深受感動,也將自已的宅基讓出三尺,這便是六尺巷,幾百年來一直被人們傳為佳話。" 說完,他呷了一口茶,問:"萬老六,你能明白我講這個故事的用意嗎?" "明白,全都明白。"萬老六答。 老司法接著說:"萬事都要想得開,想開了也就坦然了。一切財富都是身外之物,最終只能取於社會,又留給社會,取多少,留多少,一星一點也帶不到陰曹地府。萬里長城是秦始皇手裡修的,可現在它還屬於秦始皇嗎?比起長城,你的三尺宅基地算什麼?" 從北京回來,萬老六像變了個人似的,再沒找省裡,也沒找地區和縣上,閉門不出,誰也不見,整整把自已在家裡悶了三天三夜,最後決定官司不打了,一切都認了。 當然,促使他改變初衷的,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的子女都大了,兒子萬少傑已經二十六歲,和楊發才的三女兒楊鳳霞訂婚都三年了,一直不能迎娶。主要原因是沒有房子,這幾年他告趙玉虎,趙玉虎就報復他,故意不給他批宅基地,並放出話來,只要他一日告狀,基地就一日不批。什麼時候服貼了,不告了,再說基地的事,誰還敢辦? 老宅基被霸佔,新宅基又批不下來,所以房子一直沒蓋成,這讓他徹夜難眠,還不到五十歲,發愁得頭髮都全白了。 他心裡很清楚,趙玉虎決不是嚇唬他,這人說得出也做得到,如果他一直告狀,宅基地肯定一直批不了。沒有基地就蓋不成房,沒有房少傑就結不成婚。 兒子的婚事再也不能耽誤了,二十六歲在農村已經是大齡青年,自已這一生是毀了,決不能再毀了後代。 萬老六決定忍辱負重,就此甘休。能大能小是光棍,能屈能伸乃丈夫,韓信當年還受胯下之辱,咱一個平頭百姓,草木之人,這點委屈算個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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