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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這是一張照片。

  確切地說,是從報紙上剪下來的一張照片。可以看得出,並不是新近的報紙,紙面黃而脆,就像一枚壓制過的秋天的落葉。

  照片是幾個人的合影,背景是一個小亭子,沈鴻看不出照片拍攝的地點。

  照片裡一共有五個人,有坐著的,有站著的。照片上的人很小,看不清楚他們的臉,只能夠大致看得出來他們的年齡。時間似乎是在冬天,圖片中的人都穿著厚厚的棉衣。

  沈鴻把這張紙片翻過來,紙片的背面是幾則支離破碎的新聞。從裡面那些零零散散的「在偉大的領袖毛主席的英明指導下」「牛鬼蛇神」等字眼可以看出,這張照片是來自於一份「文革」時候的報紙。

  沈鴻仔細地閱讀著照片背後那些毫不相關的文字,以消磨時間。

  不知道什麼時候,沈鴻忽然覺得自己的耳邊有輕微的呼吸聲。他急忙抬起頭,一張枯槁的臉就貼在他的臉頰附近。

  沈鴻大吃一驚,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

  站在他身邊的這個人是張老頭,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自己的旁邊,自己甚至沒有聽到他下樓梯的腳步聲。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沈鴻有些驚慌失措。

  張老頭的眼睛直直地盯著自己的手,他急忙低頭一看,這才意識到那張紙片還在自己的手中。

  「對……對不起,剛才在這裡等您,閑得無聊,就拿起書翻了翻,沒想到……」

  張老頭笑了笑,沒說什麼,走上前把那張照片重新夾回了書中。然後把一張複印紙遞給了他。

  「這是1975年12月的校報。」

  沈鴻欣喜萬分,急忙拿過複印的報紙攤在桌子上認真地看起來。

  整張報紙上幾乎都是批判文章,最後沈鴻在中縫裡發現了一篇「尋人啟事」:

  「我校學生倪軍失蹤……」

  失蹤的人叫倪軍,和那個叫什麼「戰輝」和「琴」的人沒有絲毫的聯繫。

  沈鴻有些失望,看來努力了這麼久都是白費力氣了。

  想起即將經歷的無止境的恐怖,沈鴻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了。

  忽然,沈鴻的目光停在了上面的一則批判文章上,那篇文章的作者署名竟然是「張秉年」!

  沈鴻又把那篇文章仔細地看了看,雖然不出「文革」時候的文風,但是依舊能夠看出文章的行文氣勢和出眾的文采。

  沈鴻很驚訝,抬頭看看面前的這個滿臉枯槁的老頭,實在很難把兩者聯繫起來。

  可能是重名,沈鴻想著,於是就笑著對張老頭說:「張老師,這頁上面寫文章的這個人和您重名啊!」

  張老頭有些吃驚,急忙抬起頭,他似乎沒有料到沈鴻會知道自己的名字,然後不動聲色地輕聲說:「就是我。」

  沈鴻不好意思地支吾了一下。

  張老頭似乎想說什麼,猶豫了一下,終於說道:「失蹤的倪軍就是我的同班同學。」

  「是嗎?那他後來怎麼樣了?」

  「沒怎麼樣。」

  張老頭似乎很不高興提起這個話題。話剛一出口又覺得自己的回答有些生硬,於是就又補充了一句:「以後也沒有消息,可能是死了吧!」

  說完,張老頭重新翻開書,拿出了剛才沈鴻看到的那張照片,指著其中的一個人對沈鴻說:「就是他。」

  沈鴻再次認真地審視那張模糊的照片,張老頭指著的那個人個子不高,但是依舊看不清他的臉。

  「左邊的那個就是我,七五年冬在陶然亭公園照的。」

  沈鴻努力地分辨著照片上的那個人,力圖憑藉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影像判斷張老頭往昔的面孔。

  「唉!」旁邊的張老頭忽然歎了口氣,「那時候真是……」

  張老頭像是重新回到了那個年代,眼睛裡閃著光輝,是傷感還是什麼,沈鴻也說不清。

  「這個失蹤的倪軍是我那時候最好的朋友。」張老頭打開了話匣子,「我倆年齡差距挺大的,我上大學的時候已經三十多歲了,可是他才剛剛二十多一點,但是我們之間的感情很好。一個週六的晚上他出去上自習,就再也沒有回來。失蹤的那天晚上,我還在圖書館見過他們,他還和我約好了第二天到沙灘紅樓呢,可是卻再也沒有見過他。學校甚至請公安局協助尋找,找了很多地方,最終也沒有找到。再加上那時候一切都是亂糟糟的,誰還有閒工夫管這些事情,就放下了。」

  張老頭的語氣很低沉,能夠感受得出來他和老朋友之間關係的親密。

  沈鴻一聲不吭,認真地聽著。

  「後來就一直沒有消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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