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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石青青戴手套的手一直在發抖,嗓音也在發抖:「我不能什麼都不做,這樣看著她死。」

  同事急忙關上門,小聲對她說:「石醫生,我理解你的感受。可你要想清楚,你如果犯一點點錯,就是人命。你這一輩子也別想當醫生了。」

  「我知道。」石青青拼命吸氣。

  「你知道什麼?」同事不得教訓起她,「如今醫患關係緊張。即便她是你朋友的親人,一旦你犯錯,人家同樣是六親不認把你告上法庭。」

  「曉君不會的,曉君不是這樣的人。」

  「你朋友不會,不擔保病人的其他親屬不會這麼做!」

  定住微晃的腳跟,石青青低聲道:「我清楚的。因為清楚,所以我沒辦法不這麼做。一個醫生如果連自己最想救的人都不去救,還能算是一名醫生嗎?」

  同事較她年長,執業時間較她長。他是打心眼喜歡這個年輕又漂亮的女醫生,才會出言相勸。見她是鐵了心,他扼腕歎息。石青青抓起了手術刀,心頭則懼怕地抖了起來。她閉閉眼,找准位置一刀劃下去,噴出來的血立即濺了她兩隻手。

  湯姆和露絲接到林曉生的電告,已是接近淩晨的四點。來到急診,三人緊張地商酌。林曉生說:「我不想把她轉到其它醫院去,我不放心。可這裡只有我一個是心胸外科醫生,一旦她需要緊急手術。而按照這樣的情況,她很有可能需要手術。」湯姆建議他請院外的醫生過來協助。林曉生搖頭:「不會有醫生願意這樣做的。即便請其它醫院的醫生過來會診,情況允許只會讓曉君轉院。如果曉君的情況不好,不可能接受病人。」湯姆思考了會兒,說:「如果不是其它醫院的醫生,是自由執業者呢?」林曉生靈光一閃,想起了肖祈。

  「肖,應該還在這個城市沒走。」湯姆道,「我們可以去找他幫忙,而且他不是認識曉君嗎?」

  林曉生走近床頭,手拂過江曉君的脖頸輕輕撩出藏在她衣襟內的掛墜。他早已察覺她從武漢回來後掛了一個墜子,這是因為她經常與他說話時會摸向自己的衣襟,這個小動作就是她自己也沒能意識到的。尤其是上次談到肖祈,她緊揪不放。

  林曉生勾出了墜子,心情複雜。自己竟是在今夜這樣的境況下得知掛墜的真面目——硨磲十字架。

  「給我一把剪刀。」他對護士說。接過剪刀他便是嚓的一下剪斷了掛繩。他要帶著它去找那個男人。他要賭一賭,這世界上還有多少真情是無私的。

  「曉生。」湯姆囑咐,「你沒有見過他,最好帶什麼東西讓他確認。」

  「我會帶兩樣東西。」林曉生答。一樣是證明肖祈是他在醫學期刊上所結識的肖醫生,一樣是證明肖祈是江曉君在武漢認識的朋友肖祈。於是他折回更衣室從衣櫃中取出醫學刊物,撕下肖祈發表的兩頁論文兜入懷裡。走出急診的時候,不無意外地撞上了朱辰宇。

  「你去哪裡?」朱辰宇擋在他身前,面色驚慌。他是討厭林曉生,可林曉生的能力是父親朱建明都承認的。除了林曉生,他想不出此時此刻還有誰可以救江曉君。

  「我要去找一個人。我需要他的協助。」林曉生說。

  「你走了,她怎麼辦?」

  「湯姆會在這裡。你放心,湯姆曾在美國最好的急救中心任職。」

  朱辰宇平視他。林曉生的眼裡寫著超乎尋常的冷靜和自信。朱辰宇忽然想,他今晚見到過的林曉生流淚肯定是錯覺。

  林曉生繞過他出了急診,前往市中心最著名的教堂。他如果沒記錯,肖祈不信仰宗教,卻是在攝影作品中大量地拍攝教堂和寺廟外景。可見這是個渾身充滿矛盾的男人。而他一直是很想會一會肖祈的。

  天這時未亮,教堂的門緊閉著。林曉生圍繞教堂走了一圈。天上烏雲密佈,不見月光。彩色玻璃窗上光輝的天使們儼是被這夜吞滅了。他看不到任何東西,感到了對黑暗的恐懼。回到教堂大門,他背靠磚牆慢慢滑落於地,無力地把頭深深地埋進兩膝蓋間。他不想也不願意看這個好像是沒有希望的黑夜,以至把向神祈禱的事都忘了。

  此時的他是脆弱的,不堪一擊的。當有人拍打他肩頭的時候,他哆顫了一下,有些恍惚地仰起臉。兩名渾身髒兮兮像是常年街頭流浪的男子問他:「有錢嗎?這裡是我們的地盤,你在這裡睡,要交保護費。」

  他正義凜然地指正:「這裡是教堂,不是私人地盤!」

  「沒錯。這裡是教堂,可教堂是人建的。人建就得要錢,懂嗎?」其中一名男子陰森森地笑了起來,充滿惡趣味地斜視他。

  林曉生起身,說:「這個地方不是你們這些人可以隨意褻瀆的。你們這種行為——」

  「又能怎樣?」對方嘻嘻哈哈地打他的夾克衫,「你們神不是說了嗎?打了你的右臉,你的左臉也得讓給我打。」

  林曉生隱忍著。他尚不想在公眾場合與人爭執。

  然而,這兩人是三隻手的慣犯。另一個趁林曉生與同伴對話時,手摸向林曉生口袋里拉出了硨磲十字架。林曉生警覺地一回身,扼住了對方握有十字架的手腕,厲聲道:「還給我!」對方就此推測這十字架可能很值錢,那只骯髒的手趕緊把十字架往自己懷裡塞。林曉生臉色變了。想起危在旦夕的江曉君,那個天真到幾乎把全世界的人都當成是好人的女孩,心中的疼惜與憤怒激起了他一直壓抑的情感。舉起拳頭他朝對方的臉就是一擂。

  這一拳很重,速度極快像是專門訓練過的。對方挨了這一拳,歪歪倒到退了好幾步,口角破皮流血。另一名男子見情況不妙,慌措地把硨磲十字架扔回給林曉生,扶了同伴走人。

  對方知難而退,林曉生無心趕盡殺絕。他拿衣袖仔細地擦拭十字架上的汙跡,放回貼身口袋。再望望天,已是亮了,街上冬霧彌漫。教堂對面有人搭起了報攤,一名男子手裡抓了個相機杵立在路中央。

  林曉生心中頓起一種熟悉的感覺。一溜小跑過去,他抹了把汗從另一邊口袋取出論文紙問那男子:「這論文是你寫的嗎?」

  對方看了看論文上的作者名,點頭承認:「是。」

  是與他在醫學上交流過的肖祈,林曉生驚喜地松了口氣:「太好了。我想請你救一個人。」

  肖祈低下頭,表現出對他的手有興趣。

  這人有著敏銳的洞察力,林曉生判定,同時考慮是否立即表明自己的身份。肖祈這時將視線停駐在了他毛衫外的觀音墜子,若有所思地問:「是什麼人?」

  林曉生實話實說:「我的一位朋友。」

  豈料肖祈反問:「只是朋友?」

  林曉生嗅到了肖祈的話中有話,而且這話所含的某樣尖刻的東西狠狠地紮中了他的弱處。他怔怔地想,是不是江曉君曾對肖祈說了些什麼。

  肖祈等不到他答話,漠然地將相機收起轉身要走。林曉生一下子急了,一隻手拉住他坦白道:「等等。我可以告訴你,她對於我而言有多麼的重要。她叫做江曉君——」

  這番情急之中暴露了真實情感的話語,林曉生自己聽來也是心驚。肖祈刹住了步子,一回頭兩隻眼直盯著他:「你剛剛說她叫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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