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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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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瑪大叫一聲沖進板房,他先一腳踢中了自始至終沒有醒來的楊炎的屁股,然後跳上通鋪,踢打著那些熟睡的司機。在一片午夜的居住區突然遭到空襲般的叫駡嘈雜聲中,衣衫不整的人們互相謾駡著從旅店裡跌跌撞撞地擁了出來,後面緊跟著像驅趕在暴風雪中走散的羊群一樣恪盡職守的格桑。它的頭用力地撞向走在最後面那個司機滾圓的腰部,司機痛苦地呻吟著,像一隻被追打的鵝一樣向前跑了幾步。 他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總之在他們看來這是一個可怕的夜晚,一頭發瘋的大狗和它同樣瘋狂的主人不惜一切代價擾散了他們得之不易的美夢。 九個人站在小旅店對面停滿車輛的空地上,幾個根本就沒有來得及穿上鞋的司機在冰涼的地上跳著腳咒駡著。儘管這些長期在青藏公路上奔波的司機素以兇悍無禮著稱,但他們懾于立在韓瑪旁邊威猛的格桑,並沒有什麼過激的舉動——他們相信自己一個不謹慎的動作可能引來這魔鬼一樣巨犬不顧一切的進攻,沒有誰認為自己是它的對手,這是可以將人撕碎的狗。 在一片亂糟糟的質問聲中,韓瑪什麼也聽不見,他甚至也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出現了失誤。 「你是不是夢遊了?」跑出來時沒有忘記把自己的睡袋裹在身上的楊炎蹲在地上,揉著眼睛問韓瑪。 韓瑪還沒有來得及為自己的行為辯解,那聲震天動地的巨響就替他回答了一切。 似乎是河流衝破河床的聲音,然後是大樹傾倒的瑟瑟聲,隨之而來的是振聾發聵的一聲巨響。 當一切都平靜下來的時候,那家帶給司機們半夜美夢的小旅店已經不復存在了,連同一起消失的還有旅店上面那道高高的石崖。上萬噸的石頭泥士覆蓋在他們剛才熟睡的地方。 韓瑪只在這次災難中損失了一條睡袋。 「朋友,你不用賠門了。」那個已經徹底清醒的夥計對韓瑪說。 在以後幾天的行程裡,格桑一直享受著那些司機贈送的肉罐頭。四個司機,三個夥計,一共送給了格桑十八盒牛肉罐頭。 在格爾木,韓瑪和楊炎交接完畢。 格桑已經發現了什麼,它似乎具備這種預知自己命運的能力。它注視著韓瑪的一舉一動,握手,告別。 然後他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甚至沒有向這邊望上一眼。 格桑感到茫然了。不會的,這正是它一直擔心的事。 在韓瑪進入房間之前,已經將它拴在院子中的一棵樹上。 他們來到街上之後,喧囂的車流聲已經淹沒了格桑那聲嘶力竭的吠叫聲。 「還想著它嗎?不知道把格桑留在那裡它會不會想我們。」楊炎背著像他一樣高的背包,問走在前面的韓瑪。 「嗯?」韓瑪不置可否地嘟囔了一聲,背著背包,他加快了腳步,儘管距離開車的時間還有很久。 他們默默地走過了兩條街道。 走上一條比較繁華的街道,兩邊彌漫著燒烤羊肉串小攤上飄出的煙霧,慢慢地,韓瑪和楊炎發現街上人看他們的目光在發生變化,似乎是——街上所有的人都在看著他們,他們竟然成為街上人注目的焦點。最初他們只是以為那裝著他們此次西部之行所有用品的背包過於引人注目,但他們迅速地排除了這種可能性,這是格爾木,進入西藏的必經之路,街上隨處可見背著大型背包的旅行者,這裡的人應該早已見怪不怪。 慢慢地,他們發現其實人們的焦點有一個小小的偏差,他們一直在看的似乎不是他們而是他們身後—— 「格桑!」回過頭的韓瑪叫了一聲。 確實是格桑,脖子上垂掛著一根繩子,還有半棵折斷的樹,站在他們的身後。 此時它靜靜地站在那裡,狂奔之後兩肋劇烈的喘息還沒有平復。它看著韓瑪,一動不動,它在尋找韓瑪的眼睛,想從其中發現答案。 當韓瑪在它的視線裡消失後,格桑所做的先是不知所措地吠叫,然後突然噤聲,開始一次次地向前沖去,它一次次地被繩子拽回來,但是它似乎什麼也感覺不到。每一次它都傾盡全力,不顧一切,那棵樹劇烈地搖晃著,落下紛紛揚揚的樹葉。 那些站在門前的人好像看到一部沒有生命的機械在重複著同樣的動作。 它那樣執著,它什麼也看不見,只想掙斷繩子,去尋找韓瑪。 這些人已經感覺到這頭狗的那種迫切,並有人試著要靠過來解開繩子——他實在不願意看到這頭狗再重複這絕望的掙扎,但被其他的人勸阻,此時任何靠近它的人都是危險的。 當那棵樹終於折斷時——繩子比樹更結實一些,格桑因為突然失去了束縛而險些跌倒,但它幾乎沒有任何停頓,就跑出了院子。 格桑什麼也看不見,它緊張地在大街上尋找韓瑪的氣味,追尋著這氣味它大步奔跑,有幾次,它以為自己已經失去嗅源,在絕望中它又發現了自己的生命:韓瑪那細若遊絲的氣味。 它撞開一切,在人們的驚叫聲中向前奔跑。 一頭拖著半棵樹的巨犬在格爾木的街頭狂奔。 終於,它看到了那熟悉的背影。它感覺自己平靜下來,或者是說它試著讓自己平靜下來,裝做沒有發生任何事的樣子,它跟在韓瑪的後面。 韓瑪蹲了下來:「過來,格桑。」 格桑慢慢地走到他的跟前,將那發熱的巨大頭顱靠在韓瑪的胸前,它伸出發幹的舌頭舔著他的手指。 此時這就是它的一切。 格桑輕輕地嗚咽著,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竟然像小狗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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