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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韓瑪撲倒在了亂成一團的帳篷上面,正在另一側抻著帳篷一角的楊炎驚訝地望著這一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格桑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等待著將要發生的一切。它不知道這個重新站起來的主人將要怎樣對待它。假如大聲呵斥或者趕走它,對於格桑來講,那將是它整個世界的終結。

  韓瑪同樣以為是誰在與自己開玩笑,不過楊炎在自己的對面,他與野犛牛隊的其他隊員還不是很熟悉,而且這些沉默寡言的男人們並不善於搞這種小把戲。

  韓瑪頗覺驚異地坐在地上回過頭。格桑正站在他身後,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它,目光裡那種似乎永遠也睡不醒的神情一掃而光,此時正懷著某種熱切的期待望著他,那眼神裡又有一點那種小狗面對新事物才有的茫然。

  也許是一秒鐘的沉默。

  韓瑪高聲地大笑著向格桑撲過來,摟住它的脖子用力把它摔倒在地上。

  陽光,翠綠的草地,最溫暖的風。

  嶄新的世界向格桑敞開了大門。它懂得笑聲,人類只有在快樂時才會發出這種節奏明快的吠叫,在牧場上聽到這種人類的吠叫聲往往意味著可以得到一塊肉。但此時一切都不同了,一種巨大的情感使它渾身戰慄,它幾乎無法控制自己。那是一種它從未感受過的力量。

  格桑激動地咆哮著,用力翻動身體,甩開了壓在它身上的韓瑪,跳開了,然後再次撲過來,那兇狠的動作像是撲向一頭侵襲牧場的野獸,它把韓瑪想像成一頭雪豹或是一頭黑狼。

  站在一邊的楊炎以為格桑突然間發瘋了,手足無措地叫喊著,已經有野犛牛隊的隊員取下了身上背著的槍。

  但韓瑪並沒有發出被攻擊時的叫喊聲。

  格桑叨住了韓瑪的一隻手,無論是氣勢與咆哮都是如此的逼真,似乎在撕咬,但它只是輕輕地將韓瑪的手含在自己的嘴裡。格桑淩亂長毛下的眼睛裡流溢出黃昏湖水般溫和平靜的眼神。

  一個人與一頭藏獒就這樣在帳篷上翻滾著,糾纏中格桑也會聰明地跳出來,然後再精神抖擻地找到韓瑪身上的某個漏洞再一次撲上去。

  很快,周圍的人也發現這不過是一個遊戲,看了一會兒,畢竟不能總是沉湎其中,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了——生火做飯、修理在艱難的路途上出現毛病的汽車、搭起帳篷。

  「好了,好了。」楊炎拎著一根帳篷繩子高聲地在旁邊叫道,「我還一本正經地以為有人要受傷了呢,杞人憂天。」

  「暫停。」韓瑪做了一個籃球比賽中暫停的動作。於是氣喘吁吁的格桑停了下來,在韓瑪的面前認真地趴下,但眼睛裡那種狂熱的光芒卻仍然沒有消退。

  遊戲,對於格桑來說,是一種表達自己情感的嶄新方式。在牧場上與丹增的兒子達娃的那種打鬧似乎也是遊戲,但那只是出於某種對主人順從的本能,格桑只是將他看成是牧場的一部分。也許達娃是一隻更高級的羊羔,這與它每天護衛羊群沒有任何區別。但此時不是這樣,它所做的一切是因為內心一種強烈的需要。它想撲向他,輕輕地把他撲倒,在他的身上輕柔地噬咬。

  「你沒有發現嗎?」楊炎理著手中剛才被弄亂的繩子,問韓瑪。

  「什麼?」

  「你沒有看到你身後的狗嗎?它那含情脈脈的目光讓人無法忍受。」

  搭好帳篷之後,韓瑪解開格桑脖子上的繃帶,被項圈裡的鋼絲磨傷的傷口正在癒合。韓瑪換了繃帶,重新將格桑的傷口包紮好。

  此時格桑感到一種巨大的幸福感包圍著自己,它完全放鬆了自己,癱躺在韓瑪的身邊,像一隻小狗一樣輕輕地嗚咽著。

  於是遊戲成為每天進入宿營地之後很必要的一部分。

  對於格桑來說,這是一種嶄新的生活。

  但格桑並不清楚所有的人在做些什麼,不過隨著慢慢地向荒原的深處挺進,它發現包括主人在內所有的人臉上都流露出一種迫切的表情。他們的目光掃過遠方的地平線,仔細地搜尋,顯然在尋找著什麼。但什麼也沒有,好像一切生命都消失了。他們只是在最初的兩天看到那群野驢和三頭藏羚羊,此後再也沒有看到活的生物。遠處永遠是無邊無際色彩單調的荒原,起伏微小的地平線,還有看久了眼睛發痛的湛藍天空。

  格桑並沒有感到焦躁不安,即使被拴養在小鎮的山坡上時,格桑也能夠迅速地適應那種囚禁的生活,習慣了面對所有沒有任何變化的一切。現在最讓它感到滿足的是找到了韓瑪,它已經不再期待生活中出現更多的什麼。

  它以近似癡迷的熱情關注著韓瑪的一切。格桑發現每天晚飯之後,韓瑪總是拿著一部機器走出營地,打量著遠方的一切,然後保持著一個姿勢,將那部機器舉到面前,隨著一聲清脆的喀嚓聲,主人心滿意足地揚起頭,身體恢復正常的放鬆狀態,又把目光移向了另一處地方。出於對人類機械的敬畏,而更重要的是此時這機械又掌握在韓瑪的手裡,格桑跟隨在韓瑪的後面,認為韓瑪所做的正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事情。

  終於在一天,韓瑪把這機器對準了格桑。

  「好的,別動。」

  格桑確實沒有動,保持著一種正在行進中的藏獒生機勃勃的姿勢。

  隨著一聲格桑已經無比熟悉的喀嚓聲,韓瑪放下了機器,微笑著走過來拍拍它的頭:「好樣的。」

  從那次以後,再到宿營地出去散步時,格桑總是耐心地等待著主人再一次舉起那機器對著自己,它相信那是一種信任或者是獎賞。不過韓瑪再沒有把機器對準過它,這多少讓格桑有一點失落。儘管在韓瑪將相機對準遠方時並沒有什麼具體的東西進入格桑的視野,但它仍然被某種潛在的妒忌心理包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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