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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爸爸點了點頭:「對,我親眼看到那鬼影走進墓地。當時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壯著膽子跟了進去。雖然是廠裡嚴禁進入的地方,但我想我在保衛國家財產,萬一什麼東西被偷了呢?今晚由我值班,丟了東西是負責任的,說不定還會懷疑我監守自盜,那就跳到黃浦江也洗不清了。要再說見到了鬼,就真成了騙人的的鬼話了。」

  此刻,就像在聽一個驚悚的故事,莊秋水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後來呢?」

  「後來,我就跟著那個黑影。它也不快點跑掉,始終與我保持十米的距離。半夜裡白雪覆蓋的墓地,果然一片淒慘,我只能盯緊前面的傢伙。一直跟到那棟老房子前,當中有個深深的門洞。墓地已經是禁區了,廠裡膽子最大的人,也不過是站在墓地門口遠看這房子。聽解放前進廠的老師傅說,這墓地後面的房子,當年曾是個白俄醫院。」

  他焦急地催促著爸爸:「那黑影怎麼了?」

  「就在那個門洞口,他突然回過頭來!我嚇得倒在雪地上,只看到一張鬼似的面孔,兩眼球發出綠色的光,一隻枯骨似的手伸出來——果然是鬼啊,我爬起來向回跑去,一口氣跑出墓地,回到了值班室。我整晚都沒睡,端著鐵棍守了一夜。第二天清點倉庫,還好,一樣都沒有少。從此,就算扣獎金我也不半夜值班了。」

  莊秋水也長出一口氣:「爸爸,這個工廠在解放前就有了吧?」

  「嗯,我們廠創建於四十年代,屬於舊上海一個民族資本家,老闆姓黎,黎明的黎,當時叫『黎記機器廠』。五十年代搞了公私合營,老闆全家移居香港了。」

  莊秋水想起來了——在工廠後的「蝴蝶公墓」裡,墓碑上刻的俄文是「伊蓮娜LEE」,那個「LEE」就是墳墓主人的夫姓,也就是姓黎的中國商人。

  他已得出推理:白俄醫生卡申夫死後,醫院連同俄國人墓地都荒廢了。富商黎家買下醫院和墓地,還有周圍的大片土地,在外面蓋起了「黎記機器廠」。同時,黎家又把俄國媳婦伊蓮娜葬在醫院裡,並把墓地和醫院都劃為禁區,不准廠裡的工人擅自進入。

  老爸完全陷入回憶,自言自語著:「五年前,我們工廠被拆除前夕,當年的老闆——黎家的後代還來廠裡看過,是個五六十歲的香港老頭。他知道那片禁區,在保鏢的陪同下進了墓地,聽說還當場大哭了一場。」

  「香港老頭走進那老房子了嗎?」

  「沒有,他在門洞前站了很久,但最後還是離開了。」

  莊秋水也隨爸爸長歎了一聲:「大哭一場?是啊,每個人到那都需要大哭一場!」

  但老爸並不知道,那墓地禁區裡的舊醫院,正是傳說中的「蝴蝶公墓」。或許這麼多年來,廠裡所有的工人都不知道,「蝴蝶公墓」就在自己身邊。

  很多時候,費盡心機尋找了一輩子的東西,往往原本就是唾手可得的。

  那麼,伊蓮娜呢?

  6月17日晚上20點10分

  吃好晚飯,尚小蝶擔心可能會重些,小心地站到體重秤上,卻發現指標只彈到46就不動了。

  46公斤——92斤?

  不可能!上週末在家裡稱體重,還有52公斤呢。一定是指標沒歸零吧,她跳下體重秤,重新校正了一下指標。

  好,現在指標歸零,應該最準確了。她又稱了一次體重,指針依然停在46公斤上。

  92斤,就是她現在的體重,確定無疑!

  小蝶靜靜地看著指標,隨著她的顫抖而晃動,但始終徘徊在46上下,不動時正正好好46。

  還是不敢自己眼睛,走下體重秤,指標準確回到零位。她捂著嘴巴發不出聲音,不知該高興還是害怕——短短一周之內,就從52公斤降到46公斤,足足減掉了12斤肉。這要吃多少片減肥藥,做多少次減肥操才能辦到啊!

  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臉蛋瘦了不少,脖子也細了,還有頭髮——下午去了美容店,剪了個日韓風格的髮型,發梢梢皮地地卷在頸部,有點像《浪漫滿屋》裡的宋慧喬。

  小蝶摸摸烏黑的發梢,戴上頭套去洗澡。在浴室仔細看自己身體,似乎每一寸肌膚都有變化,更白更細膩更有彈性,水流下光澤照人,應了那句「吹彈得破」的古語,就連每根手指都纖細如蔥白。

  變化最大的是胸前胎記,原本醜陋的形狀分成了兩瓣,顏色也更紅更亮了,夾雜著藍色與金色,就像兩片彩色的扇子。按理說胎記是終身不變的,怎麼會變得那麼快呢?就像人體彩繪。她用力搓了搓胸前,試試顏色會不會被擦掉,當然徒勞無功。

  這胎記讓她越來越害怕——本來難看的形狀和顏色早就習慣了,但突然變成了這副樣子,彩色的皮膚裡隱隱有什麼骯髒的東西,仿佛隨時會生出一個怪物來,抑或噩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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