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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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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像去超市買瓶優酪乳般鎮定。電話裡繼續傳來雙雙的叫嚷,但小蝶已把手機掛斷了。 深深吸了一口氣,黃泉路上彌漫著荒涼的氣味,在這霏霏的小雨中愈加朦朧。 筆直向前——又一個十字路口了,如一道溪流障礙,她輕鬆地涉渡了過去。 她知道自己就快要到了,左邊是個建築工地,幾棟樓房的基礎已經打起來了。馬路對面則是一道高大厚實的圍牆,不知牆裡有什麼東西。 手機又響了起來,小蝶任憑鈴聲響著而不接。她知道是雙雙打來的電話,但既然已到了這,那就不可能再走回頭路了。 尚小蝶一路繼續向前走,直到前方出現一條河堤,攔住了她的去路。 她的蘇州河。 這時她低頭看了看《蝴蝶公墓》詩稿,第十三、十四行—— 但不要渡過姑蘇城外的小溪 1999在耳邊呼吸 小蝶又默念了一遍:「姑蘇城外的小溪?」 雖然,蘇州河以橫穿上海市區而聞名,但顧名思義是發源于蘇州的河流。蘇州古稱「姑蘇」,「姑蘇城外的小溪」自然就是這條蘇州河了! 「但不要渡過姑蘇城外的小溪」,意思就是當你走到蘇州河邊,就請停下不要再過河了。 雨幾乎要停了,烏雲下河水緩緩流淌。對岸也是大片的空地,幾公里外才是一些住宅樓房。高漲的潮水幾乎與地面平行,河底泥土的芬芳撲面而來。這條古老的河來自蘇州太湖,將要流入黃浦江匯入長江口,直到被太平洋的怒濤擁抱。 那麼「1999在耳邊呼吸」呢? 尚小蝶隔著馬路向右側眺望。高大的圍牆在蘇州河邊斷裂,緊靠河堤開著一個邊門。 沿著河堤穿過馬路,她來到那道破舊的邊門前。門口掛著塊生銹的路牌—— 經緯九路1999號 1999! 心被重擊了一下,本以為詩稿裡的「1999」指的是1999年,沒想到卻是這個門牌號碼! 是的,經緯九路1999號正在耳邊呼吸。 蘇州河,1999號,完全與《蝴蝶公墓》詩稿裡的描述相同。 邊門用鐵柵欄封了起來。但有一處柵欄露出缺口,正好可容一個人彎腰鑽進去。尚小蝶把背包扔進門裡,蜷縮身體鑽了進去。 門裡是一大片瓦礫荒野,她把雨傘收進包裡,一步一頓向前走去。左手是蘇州河的堤岸,黃昏時河風漫漫卷來。四周是如此寂靜,仿佛一下子脫離了城市,來到某個考古遺址。 這裡原來是個工廠,蘇州河邊正好水運便利,貨物可以直接從碼頭卸下。現在廠房差不多都拆光了,只留下些殘垣斷壁。一根高聳十幾米的煙囪,還孤零零地矗立在蘇州河邊,象徵著一個已經逝去的工業文明時代。 面對這滿目瘡痍的情景,小蝶念出了詩稿的第十五、十六行—— 機器與馬達將我們吞噬 黑色煙霧飄出神的手指 雖然沒看到「機器與馬達」,但考慮到這首詩是1986年所寫,當時這座工廠裡面,一定有很多這種機器設備。那麼「黑色煙霧飄出神的手指」呢?聽起來好像某種宗教的密碼。 「黑色煙霧」?尚小蝶抬頭看到了那根煙囪——是啊,當年這煙囪不是每天噴放著黑色煙霧嗎?至於「神的手指」也迎刃而解了,高大的煙囪直指雲霄,不就象徵著「神的手指」嗎? 詩稿中的這兩句密碼,無疑是在描述這家工廠,特別是那根高高的煙囪,就是最明顯的座標點。 看來她已離「蝴蝶公墓」越來越近了! 但前方只剩下荒煙蔓草,亂石瓦礫,空無一人,就算是條壯漢也未必敢單獨進入。尚小蝶仔細地環視四周,忽然在右側的野草叢中,發現了一條小徑。 所謂小徑,也只能容一人走過而已。兩邊全是一米多高的草叢,好似走進北方的青紗帳。地圖已完全沒用了,只能靠指南針辨認方向,朝東南方向走去。 下午五點,雨完全停了。必須趕在天黑前找到「蝴蝶公墓」,否則黑燈瞎火就出不去了,說不定還有強盜之類的壞人。 手機鈴聲又響了起來,不用看就知道是雙雙打來的,尚小蝶仍然讓手機響著卻不接。工廠廢墟中的小徑彎彎曲曲,回頭再看來時的路,早已被野草覆蓋看不清了。就連進來的邊門也不見了,只有遠處的蘇州河堤——刹那間想起了《千與千尋》,難道等待她的是主題公園外衣下的神隱世界?她連宮崎駿的下一部片名都想好了,就叫《蝶與小蝶》。 突然,小徑前方出現一道圍牆,一眨眼就豎了起來,她猝不及防差點撞上去——該死的!這就走到頭了嗎? 著急地向圍牆兩邊眺望,在左側看到一扇小門。立刻跑到這扇門前,裡面似乎別有洞天。 穿過這道「圍牆裡的圍牆」,尚小蝶終於踏入了死亡區域。 墓地。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堵牆後面居然是一大片墳墓!那些石頭、磚頭或木制的墓碑,密密麻麻地豎在曠野中,宛如一個個僵屍站隊。 嘴唇都咬得發白了,直勾勾地看著眼前的墓地,陰冷的風從地下吹起,緩緩拂遍她的全身。 於是,她又一次念出了詩稿的第十七、十八、十九行—— 你將背著肉身前往墓地 為古老的十字架釘上釘子 高聲背誦基里爾兄弟的文字 果然是墓地,密碼已清楚地顯示了,「背著肉身」就是指一個活人的身體。「為古老的十字架釘上釘子」——沒錯,大多數墓碑都是十字形的,顯然是基督教徒的墳墓。 只是她完全不明白「高聲背誦基里爾兄弟的文字」是什麼意思。 天色,漸漸暗下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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