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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親愛的,我說了這麼多,我每天活著就是給你寫信,寫出我對這世界的感受,寫出我的愛,也讓我的罪惡順著我的筆汩汩地流出來吧。我不想寫什麼小說了,我就想寫這些。這是愛,我一天都不想中斷。

   當楊樹在讀著這些信的時候,他也感受到了自己的變化。他來到辦公室裡,再也不去和同事們胡聊了。他的心裡滿滿當當,仿佛裝著一個巨大的東西。他想了很久,才知道哪是愛,哪是整個宇宙。

  大約是一個月左右,美麗說:親愛的,這幾天我又想要你,我又想不起你的樣子了,你為什麼不給我你的照片呢?我還想看到你的錄影。

  楊樹也有些想。他說:我的樣子真的太難看了,與你的美麗形成了天然的區別。

  美麗說,不,在我眼裡,你的一切都將是壯麗的。

  楊樹只好弄來照相機和攝像機,將他的各個側面和手淫(他們虛擬性愛)時的錄影發給美麗。美麗很快就打來電話,她說,親愛的,現在讓我們重新來一次好嗎?聽著,親愛的,你是我的男人,還是我的小孩,你的一切放縱都是我允許的,熱愛的。你就盡情地展現自己,放鬆自己。欣賞你自己吧。親愛的,你看,你要的不是女人的美,你的美是你身上的力,對,扔掉那所謂的優雅,扔掉你身上一切世人強加給你的道德和罪惡感,只留下你一個人,一個原始的人,一個充滿了力的男人,你想像你站在荒原上,看到我這個赤身裸體的女人,一個愛著你更需要你佔有的女人。親愛的,在愛面前,一切虛偽都是障礙。我要的不僅僅是你的善,還要你的惡,對,要你靈魂深處的一切一切。請不要用貞潔來判斷我,而要用你的歡樂來佔有我。用你所有的伎倆讓我開心吧,用這世上最美好的語言來挑逗我吧,也用這世上最骯髒的語言來佔有我吧,這世界已不純淨,所以你不要有任何顧慮。這世上的一切我都已見過,我知道哪是真正的骯髒,哪是真正的純淨。親愛的,把你身上一切的負擔都放下。在我面前,只有你一個人,一個原始的人,一個還沒有被文明命名的人。我們只知道那性,只知道那裡面包含著我們所需要的一切,比如愛,比如歡樂,比如信仰。啊,我從來都沒有如此深刻過,我一個女人,在你的愛將我從罪惡的深淵拯救出來後竟然變成了思想家,變成了哲學家,藝術家,心理醫生。看來,任何人都可以獲得真正的信仰,除非他不知道愛,或者沒有嘗到真正的愛。

  楊樹在美麗的引導下,他放鬆了。他對自己一個鄉下人的身份再也沒有猶豫不決和自卑感,對自己的相貌再也沒有了否定。他完全地放鬆了。他在她面前放縱著,像個惡魔,像個流氓,更像無情者。當他平生第一次如此快樂過後,當他平生第一次如此恐懼而盡情地揮灑過後,在一種驚恐中,他發現愛從那虛空中源源不斷地飄來,慢慢地佔據了他的內心。

  他在給美麗的信中寫道:

  當你讓我用我們家鄉最粗俗的語言來和你做愛時,我當時充滿了恐懼,同時,也充滿了快感。我是第一次運用這些語言。當你讓我做世上最壞的男人時,我仍然充滿了恐懼,同時,也充滿了從未有過的刺激。我是第一次在女人面前這樣放肆。當你第一次讓我想像我們在荒原上做愛,我真的擺脫了身上的許多東西。我是第一次感到如此地輕鬆。親愛的,幾天來,我一直在想這裡面的種種變化和原因。我知道了,我們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文明給我們的鐐銬。我不敢用家鄉的俗語是我聽信了那些所謂的正人君子們的勸誡,以為真的很粗俗,可現在我不那樣想了。那些語言更接近於本質,更接近於最初的性。當你讓我做世上最壞的男人,讓我盡情地挑逗你,讓我心中的惡魔出來時,我品嘗到了真正的快樂,那是我們心中的荒原,是另一個我們自己,是被文明囚禁著的自己,他終於出來和我合二為一了,我還原了自我。在這種還原中,我看清了文明的面孔,看清了道德的真相。親愛的,你將我完全地打碎,又將我慢慢地癒合。雖然我現在對很多東西還懵懵懂懂,可是,我知道新的一個我正在生成。那一個我因為加入了陌生的力量而更加充滿了力量與生氣。你讀過歌德的《浮士德》嗎?你還記得那裡面的靡非斯特嗎?其實一個人身上就是有兩種力量混成。我此前只有所謂的善的力量,沒有惡的力量,所以我脆弱,自卑,現在,那惡的力量也像鋼鐵一樣鑄進我的善裡面了,而善並未消失,相反,它使善更加充滿了力量,充滿了活力。

  親愛的,愛使我們深刻,愛使我們重新擁有了自我。你塑造了我,我也要感激你,還要感激命運。

  他們盡情地談論著關於愛,關於人性的問題。相反,他們似乎忘記了欲。後來,他們探討的範圍與內容越來越大越來越多,不僅僅要談愛情與性,還要談道德。他們突然間變得好學起來,常常要去讀書,查字典。楊樹現在把大部分時間都用在寫作和研究上了,對工作已經有些厭惡了。他常常在網上看各種書籍,如醉如癡。每看一本書,就把讀書心得講給美麗聽。有時,他也講給寇里的同事們聽。大家都說,科長最近是怎麼了?怎麼像個學者?劉處長找他談過一次話。他想,等兒子的病好了以後,他一定要找一個清閒一些的工作,再也不做現在的工作了。他也不怎麼和辦公室裡的人出去打牌了,一有時間,就潛心於研究和寫作。美麗發現了他的情緒有些不好,就打電話告訴他,一定要把工作做好,不要和處長以及同事們鬧彆扭。他願意聽她的話。他每天都能看很多東西,也能寫很多文字。這些文字,一部分是寫給美麗的,另一部分則是他的讀書隨筆。美麗看了那些隨筆後勸他把它們投出去,他投出去了。沒過幾天,晚報上出現了楊樹的名字。他們都很高興,程琦也很高興。這樣,程琦對楊樹更支持了,而楊樹也更有理由天天晚上呆在辦公室裡了。

  有幾天巫江請了假,楊樹便把巫江平時做的工作承擔下來,寫作和讀書的時間便少了。回家時,便有一種失落的感覺。一周以後,巫江上班了。楊樹看見巫江的臉上有些傷痕,就問巫江是怎麼回事。巫江說沒事。楊樹便把她的工作交給她,繼續開始自己的事業。他又充實了。

  楊樹已經把古今中外的性科學著名通讀了一遍,寫了不少心得。他現在忽然想研究研究五羊縣的歷史了。楊樹的每篇文章美麗都是第一個讀者,她首先總是讚揚楊樹,然後會委婉地提一些意見。楊樹總是會用心地修改,然後投出去。到發表出來後,程琦便是最後一個讀者,興高采烈地拿著報紙來給楊樹報喜。楊樹看著程琦的樣子,心想,真有兩個妻子多好。

  到十月底的一天,美麗突然對楊樹說:

  「我算了算你寫的文章,總共已經有十五萬字了,可以結集出版了。你可以考慮一下啊!」

  「考慮什麼?現在出版都是自費出版,我哪有那筆錢?」楊樹沮喪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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