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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他生氣地把杯子端過去。程琦問他:「你今天怎麼了?」

  楊樹有些懊惱地說:「我突然想寫點什麼,可坐在寫字臺前一個小時了還寫不出一個字。」

  程琦歎了口氣,平靜地說:

  「唉,你這個人。我一直就給你說,晚上不要看電視了,也不要應酬了,多看看書,多寫寫東西,說不準哪天還能出頭呢,即使不能出頭,也充實啊,可你說很累,就想看電視,現在都什麼年齡了,多少年都不寫了,能拾起來嗎?」

  他也歎口氣,平靜地說:

   「那時候是真的很累,總覺得寫的東西又發表不了,浪費那麼多精力幹什麼。現在這工作越幹越沒勁。官場上的事真是由不得自己啊!」

  「算了,你如果想寫東西就寫吧,反正一個人有一種愛好也是不容易的。你就寫給兒子看吧!」她似乎忘了自己。

  那一夜,失落者又失落了夢。

  第二天一大早,失眠者早早地來到了辦公室。他想,以後可以早點來辦公室,利用這段時間寫點東西。可是,等他打開電腦時,做的第一件事卻是看自己的電子郵件。

  那個女人又出現了。是的,他現在對她的第一感覺就是,那個女人。她說,從中學時我一直就做夢,夢見自己成了一個作家,我的作文被老師當範文讀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從教室裡飄了出去,飄進了虛空,然後也變成了虛空,那種感覺真的太好了,可惜,我爸爸一去世,老師就再也沒說過我的作文寫得好,我從此便認定是他們合起來騙我,可是,後來我上大學後讀中學時的作文,還是覺得自己寫得好,也曾想拾起筆來,無奈最終還是沒有拾起來,這雖然有家庭的原因,但更多的是我對生活的絕望。我那時覺得活著就是為了爺爺,後來他也離我而去了。你知道,我在人們眼裡,是一個壞女人,一個沒有道德準則的壞女人,更重要的是,你大概也聽說我有克夫相和克父相,跟我戀愛的人都死了,我的父母親也死了,就連我的爺爺也死了。我的脊背上有很多痣,算命先生說就是那些痣的緣故,於是,我做了手術,整個地換了那塊皮膚。後來,果然我又嫁了男人,再也沒有了噩運。從那以後,我就相信命運。我的一個朋友說,大概是我長得太漂亮了,連上帝都覺得不公平,於是便給我的命裡扔了一把刀子。現在,我用眾多親人和情人的生命聯合把那命中的利刃取了,我想應該過得平安一些了,幸福一些了,可是,仍然沒有。我仍然生活在不幸中。其實,我何曾幸福過?我已經跟你說過,我跟你的兩次見面,對我是一種不幸。你們使我忽然間想起我曾有過的夢,而跟你的交流更使我渴望回到那個時候。所以,我現在要實現那個少年的夢了。但我放棄得實在太久了,你願意幫我嗎?

  他回了信,說他願意幫她。這封信寫得就長了。他寫了自己最初的理想,寫了自己的不幸,寫了自己目前的處境,他說,他也一直想寫作,現在他不想寫詩了,想寫小說了。他的那些生活,那些生活中的感受太多了,他要把它們寫出來。他還說,是你,讓我又重新回到了理想中,是你,讓我又重新擁有了未來和希望。

  一切早已開始,但他們未曾發覺。

  11

  那是早晨,陽光斜斜地照進辦公大樓三樓衛生間,紅紅的,暖暖的。楊樹就蹲在那兒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已經染上了便秘的頑疾。雖說不是大病,但也很煩人。早上在這兒蹲的人很多,他必須在八點十分以前趕到那兒,或者就得等到九點以後。他已經形成了習慣。每天都是八點差十分到辦公室,八點差五分時給處長把事情一說,倒一杯開水,把電腦打開,也就八點鐘了。辦公室其他人也都來了,忙乎起來了。他便拿著衛生紙到衛生間去了。一蹲就得半個小時。剛開始還特別努力,臉掙得紅紅的,脖子也粗粗的,還喘著粗氣,不行的,白費氣力。什麼事情都有它自己的規律。後來,楊樹便不努力了,悠閒地蹲在那兒,拿著報紙看起來。

  就在那時,他收到了美麗的短信。是美麗自己寫的。她說,昨晚上做了個夢,夢見我們在一起,手挽手走在家鄉的原野上,早上醒來時,夢中的情景歷歷在目。就這幾句話,別的什麼都沒說。

  楊樹似乎看見美麗從睡夢中醒來的情景。她睜開眼睛,就發現金紅的陽光已經照到了床頭,斜斜地照亮了床頭櫃上的一束鮮花,也照到了一隻懶貓樣的鐘錶上。時間是八點鐘。她伸了個懶腰,想起楊樹來。在夢中,他們先是走在家鄉的原野上——這是很奇怪的景象,她以前是很少夢見原野的,因為她從小生活在城市,只是在後來才住到這市郊的別墅裡來的,在這裡,她才真正遇見原野——後來,他們一起就又學起了高中的課文,他們還是同桌。他偷偷地看著她,她則對他想入非非……醒來發現是個夢,夢中的情形歷歷在目。她有些傷感。這些天來,她一直在寫她的過去,已經寫到上高中的時候了。她不敢往下寫了。她得控制自己,同時又覺得自己必須得靠想像進行下去。她得把楊樹補進去,但那時她對楊樹的感覺是模糊的,只是覺得他愛著她,其他的一切感受都淡去了。她必須得想像著他們當時就很相愛,她既知道他是愛著她的,同時,她也是愛著他的,只是因為很多世俗的原因使她遠離了他。這是悲劇。她還要求他把他的過去也寫進去,他們兩人一起完成這部作品。這是個很刺激的建議。他的內心波瀾起伏。他不能寫,那樣他會不顧一切地愛上她。可是,他又多麼想寫,他一直就想寫那個時候的戀愛。上大學時,他寫了好幾次,都覺得寫得不好,撕了。現在可以寫了,可是不能夠。他猶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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