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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程琦當時就把孩子抱著往回走,淚水打在靈靈的臉上。靈靈說話也慢,到現在也只會喊媽媽和爸爸等簡單的語彙。楊樹見程琦哭著回來,忙問怎麼了。程琦惡狠狠地說,那個姓何的死老婆子,非要說我們家靈靈有問題,讓我們給靈靈去做檢查。

  楊樹一聽,心也沉了半截,他對程琦說,我們去檢查一下吧。兩人為靈靈的事又吵了半天。

  第二天,兩人請了假,去醫院給靈靈檢查。檢查的專案非常多,程琦一直欲哭未哭。事實證明,兒子患了腦癱。楊樹問醫生是什麼原因。醫生問了他們生孩子的情況後斷定,可能是生育時把孩子的大腦傷了,因為大腦裡有大量的鈣化物。程琦差點瘋了。她的兒子竟然患有腦癱!他們就一個孩子啊!

  程琦非要再查一次。這一次,醫生又問了他們很多情況,又給靈靈做了很多檢查,醫生說,靈靈出生時肯定受過傷,不過,先天的因素也不能排除,比如喝酒所致,比如那次搬家受傷,等等。程琦便認定是那次喝酒所致。一路上,她一句話也不跟楊樹說,只抱著靈靈欲哭不哭的樣子。楊樹說,你要哭就哭出來吧。可是,她不,她恨楊樹。一個月之內,她不讓楊樹碰她身子的任何地方。她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楊樹卻不這樣認為,上次檢查明明是說靈靈出生時大腦受了傷,腦部有明顯的鈣化現象,怎麼能說是先天的呢。楊樹還要去檢查,程琦卻不讓。程琦不願意讓兒子每次都做那麼多項目的檢查了,她覺得兒子即使沒有病,這樣檢查下去也會有病的。楊樹只好作罷。他們四處求醫,給靈靈買了很多藥。靈靈小,那些藥都不願意吃。為了給孩子喂藥,程琦幾乎每次都是流著淚,楊樹則懷著極度的內疚。何大媽卻不敢領了,楊樹好說歹說,給何大媽又加了錢,何大媽才勉強答應下來。在楊樹的要求下,何大媽把喂藥的工作也承擔了下來。

  半年很快就過去了。在這半年中,程琦還遭受了來自學校方面的種種責難。達州一中的校長換了,楊樹從機關上出來後,達州一中也不買他的賬了。程琦班上的學生家長因程琦長期請假,集體給學校告狀,要求換老師。程琦可是多年的優秀老師,怎麼能這樣說換就被換了呢?但她的學生已經到高二了,馬上就要上高三了。學校經過認真考慮,還是把程琦給換了。她氣得哭了整整一夜。

  禍不單行。楊樹在公司裡也出了點問題。雖然問題不在楊樹身上,而是出在老總身上,但楊樹是副總,還是脫不了干係。楊樹暫時被停職察看。現在他們倒是閑一些了。

  楊樹見所有的藥物都是剛開始有用,時間稍長,就又不見效了。他對程琦說,不行就到上海或北京去好好地檢查一下。程琦也同意。他們在上海足足待了半個月,先後到三家醫院去做過檢查,檢查的結果是,先天和後天可能都有一些,當然後天的原因更大。有一個醫院的醫生還給他們介紹了國內有名的腦病專家陳敬教授。陳教授在上海某醫科大學任教,每週三和週五都在該大學附屬醫院坐診。

  陳教授的年齡其實並不大,大概也就四十左右。陳教授的頭有些禿,但個子很高,很精神。陳教授一聽他們是從遙遠的達州來的,還是慕名而來,非常高興,便和他們聊起來。原來陳教授大學時的母校就在楊樹他們的母校旁邊,陳教授大學畢業就到國外去上碩士和博士了。陳教授和楊樹他們的一個老師還是好朋友。真是越說越近,越說越有感情。陳教授把所有的情況都問了一遍,對程琦說,查清病因固然很重要,但現在我覺得什麼原因現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麼來治孩子的病,你們說是不是?楊樹說,還是得查清楚,如果是醫院的問題,我們得讓醫院來給我們賠償,我們現在已經借了很多錢了。程琦也說,就是,醫院得給我們一個說法。

  陳教授看了看他們說,好吧,我的判斷是,醫院得負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責任,另外,你們那個小保姆也可能得負百分之二十的責任,還有,你們自己要負百分之二十的責任。

  陳教授說,怎麼告醫院和保姆是你們的事,我現在最關心的是孩子的病,這是我的義務和使命。楊樹和程琦從悲憤中醒過來,趕緊點著頭。陳教授說,程女士,我給你講一個真實的故事:杭州市有一個婦女生了一個兒子,因過期妊娠,兒子腦內出了問題。在兒子六個月時,她跑遍了市內各大醫院。專家們根據孩子出生後七天、四十二天、六個月所做的腦CT片子,做出了一致的診斷:腦發育不全,顱內廣泛出血,有鈣化點。治得最好也會偏癱,隨時有生命危險。聽到這個結果,這位母親當時就昏了過去。後來,一位大夫對她說:「孩子也不是沒有好的可能,你得多按摩他可能出問題的肢體,多跟他說話……」於是,從那天開始,她日夜不停地跟還什麼都不懂的兒子對話,給他講故事,並開始給他記日記,每天不間斷地給他按摩。她始終有一種信念:兒子一定會治好。後來,她通過一本雜誌找到了我。她的兒子現在好了。人們都稱讚我,說我是神醫,但我要說,母愛是最好的醫生。

  3

  很多年前——我的記憶力很差,我常常算不清那是哪一年,大概是八年前或是十年前,高中時的同學在小城裡聚會。那是專門為我設的。有位同學說,我在路上碰到佟明麗了,我說我們同學聚會,你有時間的話也來好嗎?她問我,都有誰,我就說了,她說,如果有時間她一定來。我們都不指望她來。在我們的印象裡,她來往的世界跟我們的世界不一樣,那是一個與我們對立的邪惡叢生的世界——雖然後來我們知道其中並非如此,但還是無法真正和解——因此,我們都笑著講她的風流韻事。我不知道其他的同學在笑的背後是否也像我一樣其實在流淚,在感歎;我也不知道在我們懷著幸災樂禍的心情大講特講她的悲慘經歷時,是不是也會有人跟我一樣內心其實充滿了疼痛。虛偽已經寫在臉上。成年是一件多麼不幸的事!

  就在我們講她的脊背時,她忽然間出現在我們面前。誰都知道,她肯定是聽到了。我們都愕然地站起身來。天哪,我當時幾乎都要驚呼起來。痛苦並沒有銷蝕她的美麗,相反,她有一種成熟的沉靜的美,略帶一絲憂傷。她的骨骼似乎增大了,白皙而光潔的肌膚使她顯得性感,臉上也豐腴得像唐時的壁畫,少有陰影,滲出細密的汗來。她的豐腴而白皙的美頸上帶著一條細細的白金項鍊,墜子卻有些大,有些誇張,並非寶石,而是一個珍珠的飾品,像一隻貓,正在洗臉。脖頸上也滲出細密的汗珠。她的眼睛似乎比我記憶裡的還要大一些,沒有了從前的那種叛逆與漆黑,明澈了,嫵媚了。睫毛還是那樣長,一閃念之間生出無限的柔情來。她的頭髮是紮起來的,像個舞蹈演員,這使她顯得更為飽滿,殷實。

  大概是我坐在正對門的緣故吧,她第一眼就看見了我。我是先站起來的,露著驚愕的表情。然後她緩緩看了看其他的人,微微一笑,說,不好意思,我來遲了。

  所有的人都有些尷尬。我們並沒有給她留位子,她的到來是一個奇跡,甚至帶有某種秘密。我首先笑了起來,我們正在說你呢,你就來了。她看了我一眼,有些自嘲地說,我知道。那位請她來的男同學趕緊說,你一直是我們男同學的偶像。她笑著搖搖頭說,我知道你們肯定把我跟壞人聯繫在一起,沒什麼,我已經習慣了。說著,有人給她找來了一把椅子,卻不知放在哪裡合適。有人說,放楊樹那兒吧。我笑著說,那就坐我旁邊吧,你們肯定都吃醋了。她笑道,你們怎麼都這樣取笑我。我說,真的,我們都覺得你一直高高在上,很少跟我們班的男生說話。她說,那是因為我覺得你們都是好學生,而我是壞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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