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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作品的第12節,有一部分很特別的文字,從情愛故事的情節進展來看,這是一種故事時間的停止,敘事速度為零,本文時間則在回憶中延展。「我」坐在去外地的火車上,身在漂泊,心靈在情愛的矛盾中同樣在漂泊。作品在這時籠罩了一層漂泊的悲涼意緒,在這種意緒中,回憶故鄉就不再是一段突兀而來的文字,而是心靈在漂泊中對歸依之所的一種嚮往。這一部分文字很長,很美,完全可以獨立出來成為一篇優美的散文,「自己總是在這樣的夕陽中,騎著自行車唱歌回家。」這也是一段心靈嚮往「回家」的充滿了真摯情感的抒寫。「他」喜歡故鄉的大地與土路,「光著腳在上面走」,還常常在土路上「睡一會兒」,「有時開放在田野裡的會是無垠的油菜花。一朵,兩朵,十朵,數也數不清的油菜花在微風中快樂地搖擺著。」「當高粱和玉米熟了的時候,大地一片金黃,一片燦爛。」「比村莊還要高的是白楊樹……」「比白楊還要高的是鷹……」「比鷹還要高的是五羊河上的天空……」[5]這一部分文字有4頁之多,對故鄉的傾訴低回而深情,發自肺腑。這是一次情感上的回鄉,是漂泊的靈魂對故鄉的歸依情懷。

  在作品的最後一節,對於「西北偏西」,「我越來越覺得這裡的一切跟我有一種冥冥中的溝通」,「我想死在你們這裡。就把我埋在村西那些奇花異草之地吧。」漂泊的靈魂最終想棲息于一方歸依的處所。

   不瞭解作品的虛幻和象徵意味中的情感與沉思的寄託,就會把《幻愛》僅僅看成一個新奇而簡單的虛擬情愛故事。作品中的「西北偏西」、「美麗」以及「故鄉」,都是漂泊的靈魂所追尋的棲息地,是一顆疲憊而失落的心靈在流浪中所渴求的一處歸依。

  三、精神的突圍與困境。

  《幻愛》中,人的精神處於被圍困的境地。「我」在現實生活中幾乎一直處於困境,放棄了心靈原本想追求的東西,陷入了無聊而混亂的庸常中。尤其是與妻子程琦的關係,在這種困境中性愛也被圍困,沒有了出口。「我」尋找突圍的辦法,想與妻子找到性愛的通路與出口,但是,卻一再地受阻。無休無止的治病與官司,實際上代表著世俗生活對人的圍困。程琦在這種世俗的圍困中,不但失去了凡俗生活的安寧,也失去了正常自然的性愛心理。「美麗」的生活更是如此,她本是一個灑脫不羈的女子,但現實生活將她一次次地置於困境中,使她走向心靈的內在封閉,最後不得不在虛擬世界裡找到愛的突圍的出口。「美麗」在虛擬世界裡的愛實際上是一種自由生命在困境中的突圍,這種愛已經超出了性愛的範圍。她與「我」一起探究生命的意義,一起寫作,支持「我」的哲學研究,真心地讓「我」愛護與妻子程琦的感情,傾盡全力地自願受苦去幫助靈靈治病,自己卻在悲慘中走向了生命的盡頭。「美麗」在困境中的突圍是異常的,但也是悲壯的、美麗的,一如她的名字。

  四、道德的強力與衝突。

  道德的力量是柔軟而堅韌的,這不但是作品中的人物所面臨的問題,也是作品本身所面臨的難題。從倫理批評的視角來審視這部作品,會發現充滿了矛盾與悖反。(《愛,為何如此濫俗》一文就是僅從倫理批評的單一角度來評論《幻愛》的,不乏坦率深刻,卻有欠全面細緻。)「我」在妻子四處奔波為孩子治病時,卻與另外的女人在虛擬世界裡相愛,並發生了虛擬性愛,這合乎道德嗎?程琦對丈夫長時期極度地冷淡,卻在美國倒在一個醫生的懷裡,這不背于道德嗎?「美麗」與「我」保持著虛擬性愛的關係,卻認為自己是精神上的妻子,是對程琦這個現實妻子的補充,這在道德上能自圓其說嗎?

  作品中的人物處處感受到道德的這種強力,在內心中不無自責。作品中不時地顯示出一種人性發展與道德約束的衝突,並隱含著一種對道德重建的嚮往。「讓我心中的惡魔出來時,我品嘗到了真正的快樂,那是我們心中的荒原,是另一個我們自己,是被文明囚禁著的自己,他終於出來和我合二為一了,我還原了自我。」[6]這讓人想起勞倫斯作品中對現代文明與人性及性愛關係的思考。

  道德的發展與變遷是受許多複雜因素制約的,而且,常常,道德的發展具有一定程度的滯後性。《牡丹亭》曾受到多少正統人士的唾駡,封建時代的貞節烈女故事又得到過多少「正人君子」們的讚歎。後一時代的人們往往能發現,先前某一時代的有些道德實際上是極為不道德的。然而,也不能由此得出結論,認為現存的某一道德就是錯誤的,就是必將過時的,因為,道德,只能是特定時代條件下的道德,從來就沒有脫離了時代現狀的抽象的道德。

  應該指出,作品中存在著道德上的矛盾,當然,作為對現實予以反映的文學作品,揭示出當下時代的這種予盾本身就有進步的意義,不能強求作品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

  五、情愛的本真與他律。

  對情愛的揭示是作品意蘊的非常重要的一個層面。作品中描寫了「我」與「美麗」的虛擬情愛,其意義卻是從虛擬走向本真,「幻愛」從「幻」走向了愛的本真。「欣賞你自己吧,親愛的……想像你站在荒原上……把你身上的一切負擔都放下。在我面前,只有你一個人,一個原始的人,一個還沒有被文明命名的人。我們只知道那性,只知道那裡面包含著我們所需要的一切,比如愛,比如歡樂,比如信仰。」[7]他們擁有了生命的本真的愛,「愛從那虛空中源源不斷地飄來,慢慢地佔據了他的內心。」[8]作品中對這種本真的愛作了詩意的描述與肯定,「愛使我們深刻,愛使我們重新擁有了自我。」[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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