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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沒錯。」

  杜林決定單刀直入。他已經通過金毛向蘇葉瞭解,她是最清楚李可凡的。李可凡與劉興桐已到了最後的時刻。此刻李可凡也許對一些事情不會太介意。「中國現代文學館要作家捐一些手稿,劉校長不知願不意捐一些個人手稿,現代文學館要專辟一個地方,陳列手稿。」

  李可凡並不以為意。「應該有吧!我很少注意他的東西。我可以替你問問他!」

  「不是替我,是替中國現代文學館。」杜林連忙更正。他害怕一提到杜林,劉興桐的弦馬上就會繃直了。

  「最好是劉校長那本有巨大影響的《中國近代文學史稿》的手稿。」杜林大膽地試探。

  說到這本書的手稿,李可凡猛地有些警惕。杜林為什麼非要特指這本書的手稿呢?但她還是沒有多少城府:「好像有,但他是讓人抄的,也許就沒什麼用了。」

  杜林覺得失策了。讓人抄的?這就大有文章,可能就是原件。

  他馬上裝作若無其事:「別人抄的就毫無價值可言。」

  杜林不是一個偵探,他本就是一個毫無城府的傢伙。他若再和李可凡說下去,也許就露餡了,說不定會把劉興桐竊取手稿的事和盤托出。

  他們並沒有散步,就在原地說起話來。

  杜林無計可施,即使是李可凡說是抄的,沒有辦法拿到那份手稿,等於白搭。

  「可以看看那份稿子嗎?」杜林終於還是忍不住。他同時也把李可凡看成一個不諳世事的女人,他對她的印象,還在十幾年前他初次見李可凡時的那種狀態裡。他是始終沒有把她當作劉興桐的夫人的,所以,他覺得也沒有什麼可瞞著她的。他差一點就想把事情真相說出。

  這回李可凡真的警覺了。她馬上意識到杜林確實不是隨便說說。他是另有所謀,包括他突然上白雲山來,都不是偶然為之。但她還沒有想得那麼深。

  這半年多來,有幾次在家裡,她接到一位姓許的人的電話,說要找劉興桐,拿回他父親的手稿。她從懷疑到追問劉興桐,手稿是誰寫的,就是這個緣由。

  現在一向沒有什麼來往的杜林,突然問起手稿並提出要看看手稿,難道這手稿真的有問題?

  她思緒很亂,一時也難以判斷事情的究竟。她還是缺乏勇氣捅開天窗。她在劉興桐遮蔽的黑暗中生活得太久了,她已經習慣這種被遮蔽的黑暗,儘管她時時想掙破這黑暗的束縛。可做起來有多麼艱難。

  杜林見李可凡沒有回答,好似心不在焉,便不好再堅持。他想這裡面一定有什麼隱曲,也許李可凡知道一些什麼。如果劉興桐真的竊取手稿,他不一定會對李可凡和盤托出,這畢竟牽涉一個人的尊嚴。沒有一個男人會在女人面前把自己的醜惡靈魂全部暴露。

  杜林自覺很難再與李可凡交談下去,她好像心事重重。杜林便藉故告辭:「我去那邊看看,蠻熱鬧的。」說著,提起長衫下擺,往人群走去。他那做派,像是在演電影。

  那邊開始唱毛澤東的《蝶戀花·答李淑一》。

  高原拉了一個很長的前奏曲。這時他拿起了一把低音提琴。低音提琴在樂隊裡,常被人們詼諧地稱為弦樂家庭的「老祖父」,這種低音提琴的表現力非常豐富。高原在前奏裡,時時變換演奏斷音和抒情的旋律。

  接著是蘇葉、伊然領唱,區文靜也在一邊哼著,和著拍子。

  「我失驕楊君失柳,

  楊柳輕颺直上重霄九。

  問訊吳剛何所有,

  吳剛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廣袖,

  萬里長空且為忠魂舞。

  忽報人間曾伏虎,

  淚飛頓作傾盆雨。」

  高原的低音提琴把這首歌的曲調、旋律處理得十分出色。

  林中空地似掀起一陣又一陣的波濤,和著輕颺的山風,在樹林裡,山路上穿行。

  人們在合唱中體會著自己生活中的艱難、欠缺和永難再有的美好歲月。許多人唱著唱著,在低音提琴的感染下,流出了眼淚,每個人其實都在為自己流淚。

  高原是一個天才的小提琴家。他讓每一個人在同一首歌曲中體會自己靈魂顫動的節律。他對這些生活窘迫,節衣縮食,卻風雨無阻地來白雲山唱歌的人,心存一種尊敬。他也在這種尊敬中使自己站立起來,從頭檢討自己的生活。他的目光中有一種感激,這種感激是他在北漂的日子裡一直在追求著、期盼著的,但那時的生活沒有為他提供這種表示尊敬與感激的機會。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梭巡,他希望有一雙眼睛,李可凡的眼睛進入他的視野。儘管他知道,不管自己此刻有沒有看到李可凡,他都是在李可凡的凝視之中的。這點,令他陶醉同時幸福。

  那四個祭童一般的孩子,也發揮得十分出色。在合唱的歌聲裡,他們第一次感受到世界是如此的遼闊,音樂是如此的遼闊,琴聲是如此的遼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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