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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說這話的人如果真是處長,那麼他是在踐踏黨的文藝政策,不配做党的幹部,此其一。其二,這是一個不懂感情為何物,蠅營狗苟的鷹犬。因為我想,這絕不是他個人的創見,只不過受人指使罷了。其三,他連文章都不讀就槍斃了,這證明這人既不實事求是,又無視民主,濫用職權。你說得很對,比「文化大革命」的打手還粗暴還危險還沒有文化!」杜林覺得很可笑,他向來不在學生與同事中談論關於學校的任何事情,可現在不得不說。

  「杜老師,同學們都很氣憤,想不到正中大學對一位深受學生歡迎敬重的老師是這種態度。同學們也都很失望。」

  「你們不必失望,這種人並沒有什麼立場可言,也並不可怕。明天換了另一個主人,交代他說,你們要重視杜林,好了,你們送上一篇無恥吹捧杜林的文章,他不是照樣可以連文章都不看,就編發在頭版頭條,再用黑體大字加以強調,連說文章寫得太好了,太好了!這就是鷹犬的行徑。所以,你們不必氣憤,也不必失望。吹捧也罷,打壓也罷,視而不見也罷,杜林就是杜林,還是那個杜林。我無須對這個學校負責,也無須對學校的任何人負責,我只對我的每一節課負責,對上我的課的每一位學生負責。我的感情全部體現在這裡。除此之外,遑論感情!笑話,他們知道什麼叫感情?對一個在這個學校服務了20多年,而從未對這個學校提出哪怕一點點私人要求的人,誰有資格來和他談感情?」杜林有些激動。

  天亮說:「此人過去是你的學生。」

  「我沒有這樣的學生,一定是弄錯了。不過,這不是某一個人的問題。」

  「我們還是很費解,」一位女同學憂慮地說,「杜老師你還是沒有把真相告訴我們,怎麼會這樣?你說鷹犬,那麼主子是誰呢?」她天真執拗得可愛。

  「我們還是不討論這個問題吧!」杜林不想讓這些還很潔淨的靈魂,染上那麼多污濁卑鄙的痕跡。

  「主子當然是有的。但是,它更是飄飛、無形,潛藏於空氣,隱伏於衰草中的那麼一些氣味,這些氣味粘附在一種流動裡,由不健康的人所吸引,殘殺著一個人的神經。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抗拒的。好了,我們還是談論我們大家非常摯愛的文學吧!」杜林是很不願意和學生們討論這些問題的。

  「老師,你知道你對我們最大的影響,你的魅力是什麼嗎?」天亮說。他覺得必須把這一點表明出來,否則很難受。

  「我知道。」他拉了拉自己的長衫,捋了捋長須,掖了掖長髮,「這些不好的影響,自然也是一種魅力。」他哈哈大笑。

  「老師,不是的。這是我們所有同學的共識,那就是你的學問和知識份子的良知。」天亮的眼眶有些發紅:「真的,杜老師,這半年裡聽你的課,我們每個人的變化都很大。這是由衷的。」

  「你們在長大,這是生命的必然,不是我的原因。不過,我知道這些,還是很欣慰。記住了,能夠打倒自己的,一定是自己。任是何人,都不可能打倒你。可以把你打敗,但不可以把你打倒。知道是誰說的嗎?海明威。那位身上嵌進了二百多塊彈片,都不能置於死地的人,卻自己吞槍而死。」

  另一位女同學,也是《大學生論壇》的編委林昕說:「老師,我知道為什麼會有人談到你對學校的感情問題。比如說,你上次答記者問,報紙上那麼一大版,你自始至終沒有提到正中大學,我查遍了你在報刊還有電視上的一些資料、發言,你也都沒有言及正中大學。這是為什麼?」

  杜林大笑,他笑得很有些率真。他笑意盎然地說:「我是一個中國人,在中國的土地上,我還須時時處處的對人們表白,說我現在是在中國和諸位說話,在中國發表意見嗎?是代表中國云云麼?豈不讓人笑掉大牙!何況我是答記者問,記者的問題不涉及正中大學,我有什麼理由可以答非所問,非常刻意地去提醒對方,說一些關乎正中大學的事情呢?這簡直就是最庸俗的小商販意識。我不是在行銷我自己和我所在的學校,我無權代表學校發言,沒有人賦予我這種權利。我是作為一個獨立的知識份子,面對這個世界。你們也是一樣,大可不必過於刻意自己。」杜林停頓了一下:「這些都是不值得一說的問題。感情不是說出來的,一個人的歷史和他的成就,同時說明他的感情。」

  林昕說:「老師,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一些我們還沒有經歷過,但即將要經歷的事情。這些事情會告訴我們,什麼叫微妙和隱曲。」

  「說得好,最大的事其實是最小的事,而最小的事有時會影響最大的事。就是這個道理。有些人並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心胸狹隘,處事小氣,不知有容乃大。」杜林借題發揮,說了一些令人費解的話。杜林看看表,已經過了中午12時,他連忙提醒同學們:「要耽誤午飯了。」食堂現在正排著長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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