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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這位是中盛高達的老總洪文虎先生!洪先生是做電子生意的,也做些高檔裝修工程。」

  「這位是大學教授,著名作家姜一刀先生。姜先生是評論一把刀。」

  高總和劉興桐是老相識了。藍博士年齡不足40,洪文虎也在40左右,顯得老成一些,姜一刀教授稍老,55歲左右。劉興桐出於習慣,一邊和他們交談,一邊細細地揣摸這幾個人,心想,高總在約會時並沒有提到這幾個人,請他們幾位作陪,高總有什麼意圖?總不會無端把幾個不相干的人弄在一起吧!

  鄒亮和司機被安排到別的地方去。鄒亮離開時,對劉興桐耳語:「高總讓司機用完餐後先回去,恐怕夜裡還有安排,要不要給李老師打個電話?」

  「這樣啊!」劉興桐故作沉吟。其實高總在電話早已給他講過今夜的安排:「到時我用賓士送你回府。」劉興桐猶豫了一會兒:「好吧!就說今夜有會,不一定能趕回去。」

  薑一刀是本省師範學院的教授,常在報上發表評論。他對劉興桐非常熟悉。他先把劉興桐結結實實地吹捧了一通:「劉教授是本省「文革」後最早破格提升的教授,從助教一步到位晉升為教授。」他把劉興桐做了一年多副教授給省略了。劉興桐也懶得去更正。反正也錯不到那裡去。「劉教授的大作《中國近代文學史稿》,是填補中國文學史空白的輝煌之作,大學中文系學生的必讀書,可與胡適之先生的《白話文學史》比美。」

  劉興桐見他說得誇張,臉上有些掛不住,連忙打斷薑一刀的話:「姜教授過獎了,我哪有那麼神通,前輩學問,九十九度,我加一度而已。」

  「對對,那是當然的,這一度不是誰都能加得上的喲!」薑一刀如簧巧舌,讓劉興桐不好再作謙虛狀。

  藍博士在美國留過學,留學歸國創業,他對國內情況不是十分瞭解。薑一刀的介紹令他對劉興桐十分感興趣,很想在文化方面有什麼作為,便說:「有空請劉教授到公司給員工講講中國傳統文化精神,主要是給白領講,可好?」藍博士是潮汕人,說話斯文且帶點兒娘娘腔。劉興桐聽起來很受用。

  洪先生是搞實業的,看得出是珠三角一帶的農民企業家。他始終頷首微笑,一個勁兒的抽雪茄,一言不發。這些文化人湊在一起,就沒有他說話的份了。

  高總是東道主,他在一旁忙來忙去,見大家談話投機,便錦上添花:「請諸位再等一會兒,今天我還請了幾位客人,助助興!劉校長是貴客,諸位也都是朋友,聖誕也快到了,大家難得聚一聚,幾個大男人沒有高貴女性作陪,也說不過去。看,來了!」高總極具表演水準,他沖著客廳大門,眼睛放光:「歡迎諸位光臨!」

  只見幾位美女站在門口猶豫,在進與不進之間徘徊。

  高總把她們一一引進。

  在外語學院門口,李可凡遠遠地便看到高原站在樹蔭下,那兒有幾塊站牌。高原也往這邊張望,他看見李可凡,便站在那兒等,那兒是李可凡必經之路。

  李可凡走到他面前。

  「你終於出現了!」他說,眼睛望著遠山。他手裡的提琴盒在微微地顫動,提琴盒的一端正好頂著李可凡的手。顫動便通過提琴盒傳導到李可凡手上。

  「你也是!」李可凡有些傷感:「病了嗎?」她發覺他似乎是大病一場,越發瘦弱了。

  「我們上山吧!」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好像在釋放心中的鬱悶。

  他們坐上了往山上去的巴士。每人8元,其中5元是門票。高原搶著去付,李可凡從售票員手中把錢放回高原口袋裡,掏出一些零票給售票員。

  下車之後,去林中空地還有一段路。李可凡還沒吃飯,便邀他共進午餐。他們走進半山坡上的小餐館。服務小姐遞過來餐牌,高原將它傳給李可凡。李可凡隨便點了幾樣小吃,東西很快就上來了。高原只喝了幾口湯,就怔怔地看著李可凡吃。李可凡很詫異高原的樣子:「吃不下?」

  「嗯,堵得慌,我看是活不長了。」他很悲觀。這很令李可凡意外,才半個月不見,高原似乎變了一個人。他的頭髮很長,但還梳得整齊。

  「很久沒來山上拉琴了?」李可凡問。

  「上個星期來了,這個星期病了。」正好和李可凡錯過了。李可凡上個星期沒來,這個星期天天來。

  「這幾天都在外語學院大門口等你,我真蠢,不知道學院裡的人都是從後門上山的。」這幾天李可凡倒是聽完課就從後門?span class=yqlink>仙劍噦叢詿竺趴謁賴取?/p>

  李可凡想哭。這個高原太強了,真不知該怎樣說他。

  「有去醫院看看嗎?」李可凡關切地問。

  「我知道怎麼回事,只要能拉琴就好。」

  李可凡也無心吃東西,他想不到高原會陷得這麼深。毫無道理!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才是對的。

  高原似乎沒有太多力氣說話,他只是對李可凡笑笑,笑得很勉強。他收拾好琴盒:「我們去唱歌吧!」

  李可凡不做聲,收拾起東西跟他走出半山亭。秋日午後的陽光很亮,很扎眼。李可凡戴上墨鏡,從墨鏡裡看高原,高原便回到那些有雨的秋日裡。

  林中空地空前地人多,唱歌的人們一直站到馬路上來。起碼有三四百人。白家勝教授在那裡忙來忙去,收拾歌頁。白夫人指揮,還有兩個工人模樣的人,一個負責唱前奏曲,一個負責唱過門,兩個人都很賣力。口裡又唸又唱,雙手隨著節奏猛力地揮動著。其中一個禿頂的老工人見高原來了,便大聲叫著:「拉琴的到了。」人們便歡呼起來。高原快步走到指揮身邊,白夫人邊指揮邊對他示意。高原便拉開架式,連試音都不需要,就拉了起來。這是一首蘇聯歌曲《三套車》。

  高原仿佛變了另一個人。頭髮在空中飛舞,琴弓在弦上彈跳推拉,他的身體在空中急速地變換著位置與姿勢,琴聲在林中空地四處飛揚。李可凡覺得高原是在拼命消耗自己的生命。她不是一個愚蠢的不諳風情的女人,愚蠢到對一個男人的愛情毫無所動。她知道這種愛情是不會長久的,歲月和時間不僅僅改變各自的形體和相貌,同時也在改變著愛情,沒有永恆的東西,沒有圓滿的結局。但是,這些都是未來歲月的事,重要的是現在,可現在又是這樣殘酷。你不可能什麼都要,你必須割捨,放棄一些對於目前來說是最重要的東西,才可能去收穫一些對於未來來說是重要的東西。而這些辨析幾乎是無法用慧眼來做的,你無法分清什麼是重要什麼是不重要的。

  和劉興桐的生活終將要告一個段落,女兒一旦去留學了,和劉興桐的一切也就成了一個句號。她是這樣想的,趁現在還沒有老到沒人要的地步,趕快抉擇吧!她千百次地這樣對自己說。可她又不是一個勇敢的決絕的女人。

  她很清楚自己對高原,並非一見鍾情,即使是現在,她也還談不上什麼愛情,年齡是一回事,這與愛情無關。正如當初愛上那個比自己年長幾乎20歲的作家一樣,年齡不是問題,問題在於她只是被高原的琴聲吸引,被他的姿態吸引,被他的執著吸引。她自覺很容易讓男人身上一些形而上的屬於氣質或精神的東西所吸引,有些吸引是很無端的。

  她也知道,這些男女之間無端的吸引最容易導致愛情,最終導致家破人亡。所以,它一開始就是危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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