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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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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興桐有些掛不住,他連忙解釋道:「我早就建議不兼任這個主編職務,但是,一直沒有物色到合適人選,杜林先生有這個意思,黨委的同志們再研究一下,從多方面考慮,對這樣的老同志若能一步到位,又能很好堅決貫徹黨委對學報的領導意圖,那當然好。」他的話裡有一些對馮文炳的批評意味,馮文炳並沒有去細心領會,反而從相反方而去理解,以為劉興桐贊同自己的主張。 丁新儀有意要將劉興桐的軍,他也覺得劉興桐什麼都要占,什麼都不放手,便故意說得輕鬆:「學報主編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職務吧!我看杜林先生有這個意思,也是為了能夠更好的發揮工作主動性,也符合機構改革的發展大勢,也是一個思路嘛。同時也為劉校長分擔辛勞,劉校長是雙肩挑,又有領導重任,又要搞學術研究,還兼著學報主編,太辛苦了,光一期社會科學稿子的終審要花去多少時間,還有自然科學版的呢?」他的言外之意已有劉興桐外行領導內行弊端的意思了。 劉興桐在心裡大罵丁新儀。他很明白丁新儀的用意,可又不便再說什麼。他現在只好順著丁新儀的杆子爬了。他承認,丁新儀說得沒錯。但是,能讓杜林獨攬學報大權嗎?笑話!杜林是什麼東西?但是,他又在心裡笑黨委一幫人,特別是丁新儀和馮文炳,簡直是豬頭。出水才看兩腿泥吧!他想起《紅旗譜》裡朱老忠的口頭禪,他笑這些人根本就讀不懂自己的用心,那就表演給你們看吧!他便把話題轉開:「這件事我再找杜林先生交流交流,以杜林先生的才能而言,學報主編基本上是可以勝任的,只要他同意擔任,我看沒有什麼問題。好,開始下一個議題吧!」他已經想好怎樣與杜林談話的方法。他對人事處長周林說:「跟杜林先生約個時間,到我辦公室來,哦,算了,我到他府上去吧,以示尊重,杜林先生可是非常講究禮遇的噢,恐怕沒有三顧茅廬的精神,是請不動杜林的。」 丁新儀有點想不透,今天劉興桐怎麼突然關顧起杜林來了。他雖然弄不清他們之間有什麼具體的恩怨情仇或芥蒂,但劉興桐對杜林向來沒什麼善意,這是人所共知的。 馮文炳非常希望杜林先生能當上主編,理由很簡單。一是中文系的教師當主編,主宰學報,畢竟對中文系有莫大的好處,控制權在自己手裡,中文系的科研文章當然就有更暢通的管道,近水樓臺嘛。二是他覺得學校長期以來對杜林事實上是卡壓的態度,很不公平,也不厚道。當然,杜林也有責任。一方面杜林不堪為伍,有一種看破紅塵的超脫。一方面學校某些領導確實對他有些成見,形成一種導向。若要他出山,沒有真情實意恐怕不行。杜林不是非做官不可,他也沒有什麼權欲。劉興桐有一點說對了,沒有三顧茅廬恐怕不行。杜林是個信奉士為知己者死的人,說得投機,什麼都無所謂。他沒有看出劉興桐的真正用心,反而覺得劉興桐在這個問題上確實有大家風範。 原來也有人提出別的人選,但一看劉興桐已拍板,便不再討論。劉興桐在黨委會是說一不二的,他對杜林的態度如此明朗,令大家費解。 在大學這個體制的所有職務中,學報主編並非炙手可熱,無須多議。杜林也確實應該有所安排,否則太說不過去。大家便都認為任命杜林為學報主編沒有問題,他當主編,對提升學報的水準有好處。他是個治學嚴謹同時不留情面的人,關係稿也許會少些。正中大學的學 報被人大複印資料的轉載率很低,一直沒有突破20%,這很說不過去,皆因為學校一向沒有把學報當作學術視窗來經營。杜林就從來沒有在學報上登過文章,他想登也登不了,後來乾脆也就不想了。大家心中也都明白。學報是個鐵桶,針插不進,水潑不入。劉興桐一人說了算。他基本上是以人劃文的。 黨委會上對學報主編人選杜林的意見出奇的統一,這令劉興桐意外。他大約也嗅出了點兒什麼!雖然心中有些不快,特別是丁新儀和馮文炳,這兩位平日裡唯唯喏喏的傢伙,居然話中有話,看起來說得平和,卻綿裡藏針,推出個杜林,難道能動搖我劉興桐什麼嗎!學報主編誰都拿不去。對學報主編這個不咸不淡的位置,別的政客看不出什麼味道,我劉興桐可是情有獨鍾。他笑別人都是豬腦,只知有形的東西,我劉興桐就是嗜好無形的物事。無形乃大,大音希聲。他非常得意於即將到來的與杜林的交談,在他的計畫與預謀裡,那將是一出非常饒有興味的活劇,劇中主角只有兩個,劉興桐與杜林。老同學嘛,人到中年,在一口鍋裡吃了這麼多年飯,總該再度風雲際會一番,否則也太不近情理,太說不過去嘛。 他油然而生一種和杜林過招的快感。他堅信自己有絕對優勢去收拾這個狂桀的不諳風情的傢伙。他要領略長期以來令他不悅的那種目光,目光中似是而非的敵意,究竟有多大的力量,包容了多大的火力。 杜林,你千萬別銀樣蠟槍頭,他在心裡鼓勵杜林,仿佛杜林就已站在他面前,拖著那不成體統,自以為是的長衫,神色頹靡的長髮遮顏的臉。有什麼屁你就放出來吧,他實在已經不能忍受杜林的冷漠和那種只有劉興桐自己才時時感受到的奚落與蔑視。這是他最難以釋懷的。沒有任何具體、沒有哪怕是可以從頭敘說的有形,哪怕是刀劍弓戟的開戰交鋒,沒有!可是,誰心中都非常明白,只是誰都不說破,無法說破,不可以說破。這才是真正的障礙。 劉興桐有些失神失態,他陷入一個自設的陷阱,確實是自設的。也許杜林對自己而言,什麼也不是,什麼危險也沒有,他只不過是中國千所大學裡一個最普通不過的,依靠多年奮鬥才勉強被通過的那種最窩囊、最沒有權勢背景,也最沒有條件被吹捧的教師。他向前的每一步,都要付出比別人更艱難的代價。在現實功利面前,他其實是一隻被動的、讓人牽著走的羊。而劉興桐把這只不聲不響的神情疲憊毫無光彩的羊,當作一隻臥薪嚐膽、韜光養晦的狼了。這對杜林來說,不知是污辱還是過獎。 當大家都走在走廊上,準備下班回家時,劉興桐才意識到黨委會已經結束了。剛才丁新儀還徵求了他休會的意見,問他還有什麼指示沒有。他怎麼就如此恍惚? 這個可惡的杜林。 秘書鄒亮早已候在樓梯口,他待與劉興桐同行的幾位黨委委員離開後,才對劉興桐說:「校長,證券公司總裁高總今晚約在凱旋華美達,你看怎樣?他說最後由你定奪。」 「這就很好,由他們定吧,客隨主便嘛!」 「那就這樣定了。」鄒亮是一個很乖巧的青年,研究生畢業五六年了,一直在機關裡工作。他很能投合劉興桐的意趣。劉興桐很滿意這個秘書。他覺得這樣踏實的青年,現在實在是不多了。 唱歌真是一種忘卻。忘卻就是希望。 一連唱了好幾首歌,也許因為女指揮曾是文藝宣傳隊隊員的緣故,李可凡認定她就是,唱的都是跟毛澤東有關的歌曲。《北京的金山上》、《抬頭望見北斗星》、《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唱支山歌給黨聽》等等,唱得大家豪情萬丈,氣氛無比熱烈。林中空地仿佛燃燒著熊熊大火,秋雨也似乎停了。李可凡看到那個叫區文靜的女工。她就坐在最前排,腦袋上頂著畫報紙,有光的那種,像少數民族新娘子的蓋頭。雨水從畫報紙的邊緣滴落下來,在她雙肩上濕了一片。她像孩子一樣睜大著雙眼,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歌紙,口型張得非常專業,唱得字正腔圓。她的丈夫不知失業了沒有?如果沒有了工作,那他們全家也就失去了生活來源。李可凡忽然想到《新聞週刊》上描寫她的那篇報導。那篇報導把這個叫區文靜的女工描狀得有聲有色,就像她的生活和心情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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