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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膝蓋,大腿,水已經漫到鄧金名的屁股那裡了,再走,就會沉沒到水底,劃出幾圈波紋,然後,再浮起來。沉下去時是活人,浮起來時,就是死人了。

  舒小節趕忙跨進水裡,一個踉蹌,差一點倒下,隨即,一股刺骨的寒氣直撲他的四肢、軀幹、五臟六腑,那水,冷得他打起了哆嗦。他萬萬沒有想到,這水竟然會冰冷到讓他幾乎昏過去的程度。

  但他顧不得那麼多了,忍受著刺骨的寒冷走過去。他的手一伸,抓住了鄧金名的一隻手。他的手也和這水一樣,寒意透骨。他管不了那麼多,鄧金名不清醒,但他是清醒的,他只有一個念頭:把鄧金名拉回來,不然,小命不保。

  但是,別看鄧金名的年齡大他一輪,這一下子,他的力氣卻是大得驚人。舒小節根本就拉不動他。不但拉不動,他反而被鄧金名給拉著,一步一步地向前,往水的深處走去。而腳下,滑膩膩的水草也越來越多,在水裡搖擺著,飄動著,在他的雙腳之間繞來繞去。舒小節試著甩開鄧金名的手,這時才發現,已經不可能了。

  他的頭上開始冒冷汗,手裡一邊還在掙扎著甩開鄧金名的手,嘴裡一邊哆哆嗦嗦地說:"鄧伯伯,你你你……這是幹的什……什麼啊,別、別走了,我們回去好、好、好嗎?那……那那,那你放開我,好好好嗎?"

  這麼語無倫次地說著,他猛地一使勁,把鄧金名的手也帶出了水面。這時,他看到,鄧金名的手上,還有一隻手。那只手,絕對不是鄧金名的另一隻手,而是一隻瘦骨嶙峋、白瑩瑩的女人的手。

  舒小節的腦袋嗡的一下,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這回,死無葬身之地了,不,是要葬身于水了。

  意外的是,鄧金名那只緊緊拉著他的手,這時卻鬆開了。手一松,舒小節的全身都放鬆了,力氣不知不覺地大了起來。他趕緊下意識地一掙,脫離了鄧金名的控制。而自己,也因為用力過大,身子趔趄著,撲通一下,跌到水裡去了。頓時,嘴裡、鼻子裡,還有眼睛裡,到處灌滿了水。他緊張得喘不過氣來,鼻子裡有水,當然喘不過氣來。他的雙手胡亂地撲打著潭水,潭水被他那麼一撲打,水裡的水草就像是被驚醒了的水蛇,紛紛地活了過來,亂舞亂鑽,把他的雙腳給絞住了。他嚇得一動也不敢動,馬上提醒自己:冷靜,冷靜。等那潭水慢慢地平靜了下來,他才小心翼翼地把纏在腳上的水草一一解了開去。等他做完這些直起腰來時,他發現,山頂上露出了一抹蛋青色的天空來。看到那逐漸放亮的天,他的心裡安穩了許多。只要天一亮,就不怕那個女人了,更不用怕鄧金名了。想到鄧金名,他四處觀望,才發現,鄧金名早就杳無人跡了。那個雖然還沒露面但千真萬確地存在過的女人,也無影無蹤了。水面一平如鏡,沉默無語,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舒小節呆呆地站在水中,環顧四周,在漸漸亮起來的天空下,只有鬱鬱蔥蔥的山峰屹立著,與他做伴。耳裡,什麼聲音也沒有,靜默得讓人心慌。他想,怎麼連鳥兒的鳴叫都沒有呢?

  他馬上笑自己,多讀了幾天書,把這恐怖的野外也當成風景了,若不是親身經歷這一連串不可思議的情景,說不定還會像古人一樣搖頭晃腦地吟詠"山隱隱水迢迢""數枝幽豔濕啼紅"的詩句呢。現在不是詩情畫意的時候,得趕緊離開這莫測的潭水才是。於是,他就著微亮的天光,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岸上。

  他把濕透了的鞋子和褲子脫了下來,擰乾,掛在一棵小樹上,曬好。正是秋天,清晨的山風吹來,冷得他連打了兩個噴嚏。渾身一忽兒冷,一忽兒熱。冷時,直打寒戰,熱時,恨不得一頭栽到冰窖裡去。他的牙齒不爭氣地互相打著架,可以清晰地聽到嗑嗑嗑的撞擊聲。水裡的霧氣一骨碌一骨碌地往上升騰著,水面也似有了反應,翻了鍋似的沸騰著。他打了自己一拳頭,罵自己:明明知道這裡很邪門,怎麼還不快快離開這是非之地呢?於是,他顧不得等他的衣服和鞋子晾乾,摟到手裡,就往山壁外跑去。

  直到離了那個深潭好遠,他才停了下來。這才發現,自己竟然一絲不掛地跑了好遠。好在在這樣的深山裡,莫講人影,連一隻鳥也沒有看到,否則,自己光著身子那麼跑,不羞死人才怪。

  走到半山腰,極目遠眺,峰巒疊嶂,雲霧繚繞。除了一如既往的沉寂外,還是一如既往的沉寂。他沿著這條小路,一步一步地走。他想像著,是不是要走到路的盡頭,才能看到山裡的人家?如果走到了盡頭,依然沒有看到半戶人家一個人影,依然沒有聽到狗的叫聲和牛的鈴聲,那會是一幅什麼樣的情境呢?剛才的水差一點是盡頭,莫非現在的山也是盡頭?想著想著,他的腳有些軟,不敢再往前走。

  這時,他看到路邊有一塊方形的石塊,歪歪地立在路邊,石塊上佈滿了青苔。他像是做夢一樣,剛才不是看到一塊同樣的石塊了嗎?他記得剛才千真萬確地見過那石塊。當時,他還動了一下心,很想過去把石塊上的青苔抹掉,在石塊上坐下歇會氣。因為要趕路,他才沒有停下來。怎麼這裡又出現了一塊?

  莫非,這是指路石?

  他走上前去,用一塊石片,刮去那塊石塊上的青苔,上面刻著幾個字,已經不太清晰了。隱隱約約看到是"孝子、孝媳白為國"幾個字。他這才明白,這不是石塊,而是墓碑。因為年代久遠,又無人打理,下半截深深地埋到了地下,只露出上半截,看起來就不像是墓碑,而是一般的石塊了。

  這裡原來有一座墳。他早忘記了山是盡頭的臆想,趕緊離開,繼續沿小路走去。天早就大亮了,只不過,還是灰灰的,沉沉的,一點兒也不清朗,這樣的秋天,和"秋高氣爽"這個詞一點關聯都沒有。

  走了半天,走得腰酸背痛,雙腳發直,正想休息一下,他的眼睛也和他的腳一樣,直了!

  因為,他再一次看到了一塊石塊,不,是那截墓碑!

  他怔了一下,就三步並做兩步地走上前去。不錯,還是剛才那一塊。上面有剛刮去青苔的印子,那依稀可見的字跡正是"孝子、孝媳白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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