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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這話說得很是輕巧,但在田之水聽來,無異於晴天霹靂。

  除了那只蜘蛛,什麼東西還全身上下生滿了腳?

  田之水轉過身,快步走到瞎子面前,眼睛直直地盯著他的墨鏡,壓低聲音問道:"你講什麼?"

  瞎子頭也不抬,愛理不理的,說:"我不相信你聽不懂我的話。"

  瞎子的話說得稀鬆平常,但在田之水聽來,卻是冷意透骨。

  田之水故作平靜,沒事似的說:"先生果然是高人,正好,我有一樣東西想請你過目,如果願意,可否到寒舍小聚?"

  瞎子也很爽快,說:"先生如此抬愛,在下豈有不從之理?還請先生多多擔待。"

  田之水心裡冷笑,一個瞎子,怎樣"過目"?

  進到田之水的房間,瞎子並沒坐下,戴著墨鏡的眼睛四處"打量"。田之水這時倒是並不急了,給他斟了一杯夜郎丹茶,說:"先用茶。"

  瞎子左手托起杯子,右手拿起杯蓋,一邊輕輕地用杯蓋撓浮在水面的茶葉,一邊還不忘撮著嘴唇,輕輕地吹了吹。

  啜了兩小口,瞎子把杯子放下,讚歎道:"淡香沁人心脾,餘味綿延不絕,夜郎丹茶,名不虛傳。"

  田之水說道:"先生過獎。從先生喝茶的姿勢以及對此茶的品評看來,我想,必是高人無疑了。"

  瞎子搖了搖手,謙虛道:"豈敢豈敢。在下也曾小有田產,得家父祖傳,自小也曾愛好品茗。只是,家父得罪仇家,被汙告入獄,冤死牢中。我也逃脫仇家毒手,被其用雞冠花熬的湯汁潑入雙眼,從此成了廢人。幸而讀過幾本書,識得幾個字,得以給人算命看相,借此聊以度日。"

  田之水說道:"先生雙目既盲,看相一說,似為不通吧?"

  瞎子正色道:"先生不知,看相一說,不止眼看,還有心看意看。眼看,不外皮囊一具,心看,也只白骨一堆,唯有意看,前世今生,來世輪回,無不歷歷在'意',仿如眼前。"

  田之水聽他這麼說,心下也是一凜,想必這人應該是真有些本事吧?於是,他坐在瞎子對面,說道:"先生是世外高人,不似我等紅塵中人。實不相瞞,我近來也是心神不安,總是感覺到要有大事要發生一樣,先生可否給我指點迷津?"

  瞎子說道:"依在下看來,這房間裡陰氣鬱結,縈繞不散,想必為不俗之物吸引所致……"

  田之水不解:"既是不俗之物,何以吸引……"

  瞎子沒等他說完,說道:"世事滄桑,致使好壞之間,易反易複。風雲變幻,催生忠奸變易,自古皆然。"

  田之水沉默不語,只覺得他的話句句說到了心坎上。他的眼前,便又浮現出了那個有著長長的頭髮、有著甜甜的歌喉的影子來了。

  瞎子見他不說話了,知道是自己的一席雲遮霧罩的話語把他給鎮住了,便不動聲色地一笑,說:"先生如果相信在下,在下當傾盡平生所學,保先生趨利避害,萬無一失。"

  田之水道:"謝謝先生大德。"

  瞎子喝了一口茶,故意裝出一副淡然的樣子,說道:"先生不必客氣,請將那不俗之物請出,如何?"

  田之水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對他說道:"那,好吧,請稍候片刻。"

  說著,田之水站了起來,進了臥房,打開皮箱,從箱底把那張蜘蛛鞋墊取了出來。鞋墊在他的手裡,隱隱然似在晃動著。他以為是自己心裡激動,手上顫抖所致。然後看到鞋墊上那一片暗紅的血漬,微微地蠕動了起來,不一會兒,就像滾開的水,跳動著,翻騰著。他使勁搖了搖頭,再好生一看,什麼變化都沒有。他有些猶豫,不知道那瞎子"看"了這鞋墊,會說出一番什麼驚天動地的話,做出什麼驚心動魄的事來。這麼想著,他把鞋墊重新放回箱子,蓋好。

  這時,瞎子的聲音傳了進來:"驚世災難,人間浩劫啊,嗚呼!"

  田之水一聽,手一抖,毅然打開箱子,手一伸,抓住那張鞋墊,啪地把箱子一蓋,什麼也不想,就快步往客房走去。他不敢放慢自己的腳步,更不敢停下來,他知道,只要自己稍稍猶疑,他就再也不會把鞋墊拿出來了。而且他更知道這樣的後果。如果給瞎子"看"了,或許是禍,或許是福,但如果不給他,那就鐵定是災禍無疑的。

  當他手裡拿著鞋墊出現在客房的時候,瞎子臉上暗露喜色。

  他來到瞎子的面前,說:"我這屋裡,除了書,也沒別的了,只有這張鞋墊,似乎是與眾不同的東西。"

  瞎子仿佛看得見一樣,手一伸,很準確地就從田之水的手裡把那張鞋墊拿了過去,兩隻手,顫巍巍地撫摸著那鞋墊,很小心,也很肅穆。那鞋墊在他的手裡,不像是一般的俗物,倒像是一個神聖的器物一樣。

  瞎子的手來來回回地撫摸著鞋墊,一點一點地感受著鞋墊上繡出來的蜘蛛的紋路,嘴唇哆嗦得很厲害,喃喃著,輕聲地說道:"信物,信物啊……"

  田之水感到奇怪,就問道:"你怎麼曉得的?"

  瞎子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惱怒地說道:"我怎麼不曉得?我怎麼會不曉得呢?難道,只有你才有資格擁有這個聖潔的信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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