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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從樓上看下去,沒有加蓋的棺材裡,是她爹爹那一張白得瘮人的臉。香草不敢看,又忍不住要看,當她的目光正要移開時,她看到爹爹的眼睛動了一下,竟然睜開了,好像睡醒了一般。香草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搖了搖頭,再仔細看,就看到了她永生都不會忘記的那一幕。

  那只貓輕盈地一縱,跳到了棺材蓋上,然後把它的爪子伸進棺材,在她爹爹的太陽穴那裡撓了撓,就無聲無息地跳了下來。這時,她看到爹爹頭一抬,身子一動,直直地坐了起來,雙手平伸著,站起來跳到了地上,跟著那只貓就往院子外面走去。香草大聲喊著:"爹,爹--"但喉嚨裡像是堵著一團棉花,怎麼也喊不出來。

  她戰戰兢兢地下樓去,扯住媽的衣服又搖又叫:"媽,媽--"卻怎麼搖也搖不醒。她又去搖另外幾個街坊,他們睡得正香,根本沒反應。她沒有辦法,就往院子外跑去,剛要跨過那道門檻,心裡還是很害怕,立即把伸出的一隻腳縮了回來,重新跑回院子,雙手抱起那根沉重的閂門杠,重重地打在一張沒有人的八仙桌上,那些人才睡眼惺忪地醒過來了。 

  暮色四合的時候,舒小節爬上一個坡頂。山路很窄,可能是走的人稀少的緣故罷,野草和荊棘都伸到路中間來了,如果不是一直沿著路走,還發現不了這越來越窄,越來越模糊的,其實就是路。他看了看四周,暗綠色的山坡,層層疊疊,由近及遠,緩緩地淡開去,但因為夜幕的降臨,遠處又籠罩在一片黑色之中。他有些後悔,不該急著趕路,應該是看看勢頭不對,立即投宿下來才是。翻過這座坡,如果還沒有人家,那這一夜也只好在山林裡睡了。想到這裡,他不禁有些害怕,腳步也不知不覺加快了,只恨路太窄,要不,他會放開腳步跑起來。

  拐過一個彎,視野驀地開闊,他看到,山腳有一戶人家。這個發現,讓他心頭一喜,振奮起來。

  那戶人家的房子不是山裡常見的吊腳樓,而是一個大院子。四面都是木房,只有前面那一棟房子亮著燈,其他的房子都是一片漆黑。舒小節想,這麼大一個院子,全是二層樓的,論房間,怕不會少於三四十間吧。這一定是大戶人家了。

  有了目標,他便不顧路邊野草和荊棘的挽留,興沖沖地下到山腳。老遠地,他看到那個院子的大門了。大門是關著的,像是沒有人一樣。院子前面有一株高聳入雲的楓樹。楓樹的半腰,長滿了密密麻麻的葉子,而半腰的上下,都是光禿禿的,一片葉子也沒有。楓樹很粗大,沒有三五個大人是抱不攏的。樹根處有一個半人多高的大洞口,被一些攀爬而上的藤蔓,像簾子一樣遮住了洞口。還沒有被遮住的只有扇子大小的洞口,黑得像一個巨大的不知名的怪獸的獨眼,惡狠狠地瞪著每一個從它面前走過的人。

  舒小節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了。他有一種感覺,那個洞口似乎有一股吸力,要把人吸進去一樣。到了大楓樹的前面,他突然加快了腳步,幾乎是帶著小跑,快步繞過去了。剛剛走過那棵樹,他就聽到樹洞裡傳來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像笑,又像在哭,仿佛是誰家的野小子在搗亂搞惡作劇,又像是搗了亂被父母放到板凳上打屁股發出來的哭泣聲。

  他稍稍平息了一下自己怦怦亂跳的心,才伸出手習慣性地去拉門環,手拉了個空,他這才發現,沒有鎖。鄉下的門,一般是不上鎖的,因為根本不用防小偷,若來了客人或過路的,去灶房喝口水,拿個板凳坐坐,是很平常的事,他們的油鹽柴米、富貴安康都不上鎖,荒郊野外,防鬼避邪是比這更重要的事,不像他們鎮上都有銅門環。一把鎖,把所有的一切都鎖在裡面了。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就嘭嘭地敲起門來。

  四面都是重重疊疊的大山,只有這戶單獨的院落。敲門聲在這大山窩裡,顯得空洞而虛幻,在林間悠悠地迴響著。

  沒人來開門。

  莫非,這屋裡沒有人嗎?如果說沒有人,怎麼又有松明的燈光?如果說有人,怎麼半天沒有人來開門呢?

  他敲得重些了,邊敲邊喊:"有人嗎?"

  "我不是人莫非還是鬼?"

  一個尖細的聲音幽幽地響了起來,不是在屋裡,而是在他的身後。

  這聲音來得不是方向,有些出乎意料,舒小節的腳杆一軟,差點跌倒在地。他連回頭的膽量都沒有了,仍是面對著門問道:"你是哪個?"

  一聲嘻嘻的笑聲傳來,這回他聽清楚了,是一個小女孩的聲音,清脆而明亮,透著頑皮和天真。

  他回過頭,果然,站在身後的是一個女孩。那女孩只有十二三歲的樣子,明眸皓齒,眉目如畫,略略地歪著頭,一雙大眼睛正好奇地打量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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