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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舒小節還記得,有天晚上,他起來小解,經過爹媽的臥室時,聽到爹媽的說話聲。那時,已經是下半夜了。很晚了,他們還沒睡著?他正要下樓,就聽到媽喘著氣對爹說:"要根,我想,我想嘛,我想得快發瘋了。"爹冷冷地說:"你想發瘋那還不容易?你發就是啊。"媽嬌笑一聲:"我現在就瘋了,我瘋了……"接著,舒小節就聽到有細小的攽攽怌怌的聲音,像是掀開被子的聲音。這時,爹突然短促而壓抑的聲音傳了過來:"你,你要幹什麼?下去,再不下去莫怪我踢來了。"媽像是受到了極大的侮辱,恨恨地說:"舒要根,你還是不是我男人?"爹冷笑道:"我一想起那個事我就噁心!"媽又氣又恨,輕蔑地說:"當真是烏鴉笑豬黑,你以為你那是好東西?你要遭報應的!"爹牙齒都打戰了,哆哆嗦嗦地說:"你、你你……"舒小節聽到這裡,嚇得大氣兒也不敢出,哪裡還敢下樓去,悄悄縮回自己的房間,把那一泡尿一直憋到天亮。

  舒小節不知道的是,從他到師範去上學的第一天起,舒要根就搬出了他和龍桂花的臥室,一個人睡在了一邊。

  看媽平靜了一點,舒小節還是忍不住,再次問道:"媽,爹出去時,講過什麼話沒?"

  龍桂花的眼睛閃爍了一下,像是掩飾什麼,然後,才裝著什麼也沒有的樣子,淡淡地說:"沒有。"

  舒小節不甘心,剛要開口再問,龍桂花先開了口,說:"還有,長大了,是有文化的人了,不要還和小時候一樣,什麼事都不懂。我講的是,你和香草的事,不要再去纏她,聽到了嗎?"

  吃過夜飯,天就黑得跟鍋底一樣了。

  柳媽過來,把碗筷收了起來,疊在一起,往廚房裡走去。桌子上,還有一隻大湯缽,舒小節站起來,幫著柳媽把那湯缽拿在手裡,也往廚房裡去。

  柳媽趕忙對他說:"哎呀少爺,這可不是你做的事啊,快放下快放下,莫弄髒了你的手,那可是拿筆寫文墨的手哩。"

  舒小節笑了笑,說:"柳媽,你莫大驚小怪的,這些事情,我們在學校裡早就做得溜熟的了。"

  柳媽迷糊了,瞪著眼睛問:"你們那是什麼學堂啊,還教做家務?"

  龍桂花對柳媽說:"柳媽,你就信他,做做也好,莫學他老爹,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還真把自己當老爺了哩。"

  舒小節對柳媽伸了伸舌頭,就和柳媽一起到廚房裡去了。舒小節每次回家,喜歡跟柳媽說話,鎮上哪家娶媳婦了,哪家做生意發財了,哪家有人上山當土匪了,都從柳媽嘴裡得來。

  他一邊幫柳媽給灶壟裡添柴火熱洗碗水,一邊問柳媽:"柳媽,鎮上發生了什麼事沒?"

  柳媽快言快語地說:"怎麼沒有呵,上次開粉館的陳鬍子死了,死得好怪,自己拿刀剖自己的肚子。請船送葬嘛,快要上岸了,不曉得搞什麼鬼,船一翻,又死了兩個人……"

  "什麼什麼,你講什麼?我們鎮死了蠻多人?"

  "是啊,你媽給你打電報,沒講清楚?"

  舒小節笑了一下,說:"電報裡怎麼講得清楚,一個字合一斤油錢哩。"

  柳媽嘖嘖道:"怪不得人家講一字值得一千金哩。"

  "一共死了好多人呢?"

  "死了好多人?六個!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哩。我一二一二地講給你聽。"柳媽說著,就伸出右手,用左手的食指掰著右手的手指頭,說,"第一個死的是馬三爺,第二個是劉仲安,第三個是覃明行,第四個是陳鬍子,第五、第六個是朱家兩兄弟,是一起被水淹死的,你看看你看看,疊起疊起地死人,我都活了60多歲了,還從來沒見過死得這麼密的,你講怕不怕?真是駭死個人。"

  龍溪鎮上一下子死了這麼多人,舒小節也不禁感到駭然。他隱隱約約地想,爹的失蹤,是不是和這一連串的死亡有關呢?爹已經十天沒有任何音訊了,他到底上哪兒去了?莫非,爹他……他不敢想下去了,不,爹不會有事的。如果有事,這麼久了,他的屍體也應該被發現了。最有可能的是,他和媽合不來,怕是不想在這個家裡待,一氣之下,走了。

  舒小節問柳媽:"柳媽,我爹出走的時候,是不是和我媽吵過架?"

  柳媽花白的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說:"沒有沒有,他們兩個啊,你還不曉得?哪時候都是客客氣氣的,就是有什麼心眼兒了,也吵不起來啊,大不了,你不睬我,我不理你,才不會吵哩。要是吵得起來,那還好一點,吵完了,就什麼事兒都沒有了,老話不是講,天上下雨地下流,兩口子吵架不記仇嘛……"

  柳媽一向話多,說著說著,就說到一邊去了。

  舒小節打斷柳媽的話,問道:"那你想想看,我爹到底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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