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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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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侗聽到一聲"唉",幽幽地在他的耳朵裡盤旋著。 他往四周看了一下,除了他和這具女屍,並沒有其他的人。是誰呢?那一聲歎息,分明來自一個女人,也分明是聽了他的遭遇後發出來的。莫非,是這個和自己一起坐著的女屍? 女屍的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眼睛也依然是閉著的,它低著頭,在月光下,可以看到它的鼻子的陰影把它的嘴巴都遮蓋住了。 吳侗想,一定是自己想媽想得發瘋了,聽恍惚了。他不由得歎了一口氣,繼續對著女屍說:"你要是能講話就好了,我就不會一個人講話了,一個人講話,叫人看見了,人家就會以為我是瘋子。人家看到了,會怎麼想呢?我不管。我只想和你說話,只想你就是我的媽。人家都有媽,不曉得我沒有媽的人心裡是苦的。可惜呵,我只有讓你走路的能耐,沒得讓你講話的能耐啊。你現在能走路,要是還能講話,你就不是屍體了,就是大活人了,你要是大活人,你會做我的媽不?" 吳侗的眼淚流了出來,流進了嘴角,鹹鹹的,有點澀。他把頭靠在女屍的懷裡,把女屍的一隻手,放到自己的胸前,像母親在抱著自己的孩子。她雙手冰冷。吳侗感覺到,那雙沒有生命的手,在他的胸前,似乎遊動了一下,像是在撫摸著他寬厚的胸膛。他的左邊乳頭上面,開始發熱,然後,是隱隱地發癢,繼而,麻酥酥的,然後,就有些疼痛,發燙,燙得像是被火碳燒灼一樣。他知道,那裡有一塊胎記,像一隻蜘蛛腦殼那樣的胎記,有一枚銅錢那麼大。他記得小時候跟爹趕屍時,在喜神店住下來,等爹睡著了,他就去拉一個漂亮的女屍的手,要它和他一起玩,沒多久,他胸前的胎記就痛得讓他哇哇哭了起來。爹被他的哭聲吵醒了,趕快趕了來,閃電般地把符紙貼到女屍的臉上,那疼痛馬上就消失了。爹告訴他,胎記是從母腹裡帶來的,是連接前世今生的橋樑。爹還很嚴肅地告訴他,千萬不要和屍體動感情,否則,就是死路一條。 他猛然驚醒了過來,立即跳起來,離開了女屍。 這時,他看到,這具他剛剛還稱之為"媽"的女屍,兩隻眼睛翻了開來,眼眶裡,沒有黑色的瞳仁,而全是慘白的眼球。她的臉上浮著陰惻惻的微笑,嘴角,露出了一粒蠶豆長短的白森森的牙齒。 吳侗的身上沁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幸好發現得早,不然,會很麻煩的。他下意識地雙手十字相交,兩隻食指對著女屍,捏成了"阻"字訣,口中叫道:"天地良心,生死有命。人鬼殊途,遊魂請進!"念完,右手往包袱裡一探,中食兩指挾出一張符紙,裹挾著罡風,啪一聲,貼到了女屍的臉上。 看著女屍重新恢復了安靜,吳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陣夜風從亭子外吹進來,讓他的腦袋清醒了不少。他看了看山腳的寨子,那一家的燈光還在隱隱地亮著,人家還在等著他們呢。他點亮馬燈,叫道:"畜生,走!"女屍就乖乖地向著山下走去。 只需跨過一座石頭拱橋,就到了寨子了。吳侗敲響了銅鑼,叫道:"喜神過境,活人勿近,天高地寬,各走一半--" 他這個時候叫將起來,是告訴苦主,你家客死他鄉的親人回來了,馬上就到家了。同時,也告訴他們,如果還沒睡,一直在等著,這個時候就要回避,等他用法術把屍體趕進了棺材,躺下之後,再行出來,以免活人的人氣衝撞了屍氣,引起詐屍,那就糟糕了。 果然,苦主家還有兩個人並沒睡下,聽到鑼聲,很快從堂屋溜到了廂房裡。 那家的院子不大,一副黑色的棺木擺放在兩張條凳上,棺木的棺蓋沒有合攏。棺材旁邊,發了一盆炭火,火盆裡,燒了些紙錢。 吳侗把屍體趕到棺材前,叫道:"停起!" 女屍呆呆地站著,一動也不動。它的臉雖然還是被符紙蒙著,看不出它的表情,但它微微低著的頭,像是在審視著棺材,仿佛也知道了這副棺材就是它的睡床一樣。 隔壁廂房裡,有嚶嚶的哭泣聲,很細很小,穿過薄薄的板壁,傳進了他的耳朵。吳侗心想,這應該是女屍的女兒吧。 吳侗把左手捏成劍指,點著女屍的頸根後面的玉枕,右手拿著趕屍鞭在女屍的頭頂啪地打了一下,說:"天地悠悠,魂魄不遊,各去各地,安息久久!" 他正要叫一聲"進去",還沒有來得及叫出來,突然聽到了一聲悲慘的哭喊:"娘啊,娘,我苦命的娘啊……" 隨著那叫聲,廂房裡沖出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那姑娘披頭散髮,臉上涕淚泗流。只見她甩脫掉後面一個中年男人的手,不顧一切地奔出來,朝她的母親撲過去。 去時,娘還是那麼慈愛的一個人,交代女兒多聽爹爹的話,多幫爹爹做事,多做幾雙布鞋,多織幾尺布,來時,卻變成一具恐怖的屍體,有肉無血,與親人陰陽兩隔,教人如何不肝腸寸斷! 女屍在吳侗叫它"進去"時,它自己爬到擺放棺材的伸出了尺來長的條凳上,一隻腳已經跨進了棺材。聽到女兒哭天搶地的聲音,它就停了下來。 吳侗的心裡暗暗叫了一聲"不好"。 那姑娘不要命地撲過來,還是被那個男人追了上來,死死地抱住了。男人說:"愛蓮,你就讓你娘睡了再去看啊,這樣子要出大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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