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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劉富貴第一次接掛靠工程,不懂潛規則,經陳豔豔這麼一提醒,長見識了,忙說謝謝。

  原來,自營工程與掛靠工程不同。前者是誰介紹,誰得點子;後者是介紹人只能得一個點子,掛靠單位老闆得大頭,但總點子還是一樣。陳豔豔說她不要了,是說那一個點子,算是還縉雲山莊的席。

  我們的建築市場就是這麼好,懂事的自然好辦事,不懂事的也別急,有人教你,誨人不倦。

  劉富貴接的這一百萬工程,不是工程造價,是包乾的民工費,工程造價是它的十倍,也就是一千萬。這也是規則,是明規而不是暗規,劉富貴明白。至於有人說的「任何明規都有暗規彌補,任何暗規都有明規掩護」的話,他因為文化水準確實有限,就似是而非了。

  劉富貴當民工老闆,自覺不自覺地仿效國企老闆,上午守在辦公室,下午忙應酬,晚上尋歡作樂。他上午守在工地上,安排工作,指揮生產,下午就見不到人了,拿他的話說,是搞應酬去了,也就是陪公司的人啊,陪甲方、監理方的人啊,陪各方面上級下來檢查工作的人啊,吃飯喝酒,唱歌跳舞,打牌泡澡。晚上呢,他一般放單線,尋歡作樂。有一次,他喝多了,給幾個朋友提勁說:「不是吹!老子一年的耍錢就是一百萬!」

  這天晚餐的時候,他在老巴州請客,吃百鞭湯,吃到一半,內急,去廁所。從廁所出來,他看見不遠處有個女服務員的背影很是誘人,既豐滿又苗條,腰身優美,兩腿修長,不由得緊走幾步上前打望,沒想到那女人正好轉過身來,黑髮上罩著一頂小白帽,紅色緊身襯衫凸顯豐胸,漂亮而白嫩的臉上漾著淺淺的微笑。他剛要搭飛白,突然發現是個熟人,是她,是王桂花。王桂花一改村姑穿戴,差點讓他沒認出來。

  他哈哈一笑,說:「桂花,怎麼是你?進城來了。」

  王桂花也認出了他,訕訕笑道:「這才叫冤家路窄。」

  那味道好像是說,我不是專門來找你的啊,千萬莫誤會。

  劉富貴真是喜出望外,也不管冤家仇家,親親熱熱說了一大通,也不顧及四周的眼神。

  王桂花正在上班,又當著大庭廣眾,怪不好意思的,忙細聲說:「有空再說。我要送菜了。」

  劉富貴這才覺得不恰當,就說:「給你留個電話。一定給我打電話!」

  他快步去服務台找筆找紙寫號碼,又急步追上王桂花,把紙條塞給她。

  這個叫王桂花的女人,和劉富貴是同鄉同學,以前還是戀人。後來,劉富貴從老鄉嘴裡弄清了王桂花進城的原因。

  從巴州城出去,往西北方向走,是一大片遼闊的丘陵。遠遠望去,那無數的小山頭和無數的溝壑像高低起伏的波浪。小山頭上長著片片修竹茂林,溝裡是一灣灣明晃晃的梯田,一條玉帶似的高速公路穿山過橋,鋪陳其間。

  從前,巴州人上省城、上京城,就走這條路。當然,那時沒有高速路,而是一米多寬的石板路。這是巴州唯一的出境陸路,四百多公里,到成都,再翻秦嶺到西安,再到中原。還有一條出境的路,是水路,六百公里到三峽,過宜昌,到武漢。除此之外,這座背靠青藏高原的巴州城,東南北三面是海拔在一千米以上的大巴山、巫山、大婁山,沒有出路可走了。

  在這一大片的丘陵裡,有座縣城叫銅山。

  有人說,從巴州到銅山有一百六十裡路,理由是他們在路上走了一天半,早上天不亮就走,第二天下午才進巴州城。那是老話了。現在通了高速,路拉直了,只有一百三十裡路,坐車只要兩個鐘頭。

  劉富貴和劉富財就是銅山人,經常跑這條路。後來,劉富貴買了輛小轎車,往來更方便,單程只要一個鐘頭。雖說坐小轎車又快又舒服,劉富貴也幾次打招呼,可劉富財就是不坐他的車,覺得沒有面子,就故意岔開時間回老家,或者藉故有事,在家多耽誤一天,才回巴州。

  劉富貴和劉富財是銅山吏目鄉人。他們的爺爺是表兄弟,到他們這一代,隔了兩代,還是叫表兄弟。

  劉富財長五歲,今年四十五,中等個頭,寬肩膀,粗脖子,說話甕聲甕氣,胃口好,進城七八年了,一頓還要吃半斤米飯。有人說他太吃得了。他說這算啥?那年他和村裡一個年輕人比喝豬油,打賭說,誰能喝下熬好了的一斤豬油,誰就是贏家,白吃,誰輸了誰請客。劉富財正餓得皮包骨頭,見有這種好事,端起大碗公就喝,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還說,還有沒有?再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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