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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孫愛麗沖過來握住她的手:「沈安若同志,我代表人民群眾感謝你對我們工作的大力支持,下週二晚開始排練,不用很久,只要四五天就好。」

  暈,她什麼時候答應過要參加那個節目演出?剛才就是那麼順口一說,都忘了孫愛麗還沒走。都怪程少臣剛才那通電話害她,真見鬼。

  沈安若收拾好東西,正準備離開,手機又響了。

  其實她應該不接,因為程少臣打電話的極限永遠都只是三個,再多一個都不會打,但她還是鬼使神差地接了。

  「明天晚上我去接你,你在單位等我還是先回家?」程少臣的聲音還是那麼和風霽月。

  「我明天晚上有約。」

  「與規劃局的李處長?他明天應該會出差吧,下周才回來。所以你肯定有空對吧。」程少臣雲淡風輕地說。

  這次沈安若真的想吐血了,她五分鐘前剛接到李處長的電話,致歉說接到臨時任務,需要他與市里一個大專案的有關人員去出趟差,所以他們明晚的飯局不得不取消,現在她終於知道是哪個項目壞掉他們的計畫了。

  第二天沈安若一直到與程少臣會合時,都沒想明白自己為什麼就沒有那錚錚的骨氣斬釘截鐵地拒絕掉他的邀請。大概自己並不願意與他將關係處得太僵硬,就算再做不成朋友,總也不該是仇人,她不擅長與人結仇。何況,現在程先生是華奧的重要客戶,出於工作責任心,她也不該隨便就得罪他。這第二個原因尤其重要。

  她在約定的地點與他見面,程少臣卻又帶著她七扭八歪地拐進了老城區,他自己開車,車是他以前常開的那一輛。

  很隱密的飯店,在居民區裡,從外面看,店面極小,像普通的住家,進去後發現其實非常大,差不多占了一整層樓,大廳設計得很童趣,像小型的田園,小橋流水,矮樹叢花,四周處散落著秋千架,木馬搖椅,實木樹墩的桌子,非常的質樸,宛如回到童年,甚至還掛著一些吊床,正有人躺在上面悠閒地蕩來蕩去。不像飯店,倒像是休閒館,擺設的物件全是兒時各種最簡單的玩具,絕版的小人書,以及那個年代的卡通人物的布偶,花仙子,藍精靈,甚至黑貓警長,如今都很難在市面上覓到,而在這裡,琳琅滿目,也不怕被順手牽羊。他一直能找到這樣奇怪的地方。

  沈安若給一隻跳跳雞上了弦,看著它嗒嗒嗒地幾乎要蹦到地上去:「我小時候也有很多這種玩具,還收藏了幾百本小人書,後來都不知道哪裡去了。」

  「你喜歡什麼可以帶走。」

  「你是老闆?」

  「朋友開的,我入了點股。」

  「開在這麼隱蔽的地方,不會很賺吧?」

  「本來只是自己玩的,後來他們覺得不如與同好者共用。賺錢在其次。」

  「有錢人的奢侈遊戲。」

  程少臣笑笑,沒再說話。他們坐到最裡面的角落,服務員已經過來記功能表。菜譜也很特別,裡面有許多小時候才有得吃的零食。

  沈安若吃了很多,她不想說話的時候就會一直吃。程少臣一貫地吃得少,吃相斯文,邊吃邊看她。

  「你從來不節食,也不怎麼挑食,為什麼會一直不長肉?」

  「我媽說這是因為我思考過多。」沈安若漫不經心地說。

  程少臣輕笑,仿佛斟酌了一下字眼,小心翼翼地問:「伯……你的父親,最近心臟好些了嗎?」

  沈安若頓了一頓,父親的心臟有點小問題,是兩個月前才發現的,不知他為何會知道。「沒事了,只是小毛病。」

  兩人的對話不太多,因為找不到特別安全的話題,但氣氛很友好,與他們初識時一般。後來程少臣靜靜地喝他的溫開水,沈安若拿了個魔方扭來轉去,連一個整面都沒有弄好。年齡漸長,人的智商果然趨於退化,她以前明明很擅長。在這種有著童趣與童憶的地方發現這樣殘酷的事實,真是夠可悲。沈安若將魔方扔到一邊,又去找第二件玩具,回來時,發現程少臣已經拼好了她只剩了一小塊沒拼好的那個面。

  「你再拼一下藍色的那面。」

  程少臣在一分鐘內又拼好了,沈安若覺得很鬱悶:「那你能不能把六面都拼出來?」

  他只用了不到五分鐘又拼好,遞給她檢查。沈安若不甘心,但又不得不服氣。有些人的聰明就是天生的。

  「其實是有技巧的,像數學公式一樣,記住了,就不難。」程少臣替她解圍,「你想學嗎?」

  「不學,又不創造效益。」

  「但可以預防大腦退化。」

  「人勝不了天的,不如順應自然,該退化時就退化,該健忘時就健忘。」

  程少臣的臉上始終是一抹淡得幾乎看不出的笑意,此刻正凝視著她的臉,仿佛在審視什麼。沈安若坦然地與他對視,良久,程少臣先垂下眼簾,只看得到他長長的睫毛。

  他用勺子撥弄著自己面前的粥:「最近總會想起以前,連很久以來都記不得的人和事,突然都從記憶裡跳出來,歷歷在目。以前爸對我說過,人若開始懷舊,就證明心已經老了,但我那時不明白。」

  沈安若沉默著,直到他抬眼重新看她,才直視著他的眼睛,靜靜地說:「程少臣,我也是你的懷舊節目之一,對不對?」

  沈安若如約跟一群姐妹們去練那個叫做《××狂想曲》的舞蹈,年齡、職位都差得不太大,平時很熟,在一起嬉嬉鬧鬧,有很多的共同記憶,在一起很開心。

  這群難纏的大齡女「青年」,每跳上半小時,便要求休息十五分鐘,其實都是在聊天。平日裡全是工作話題,偶爾閑嗑幾句,也沒太多時間,如今時間終於充裕,可以盡情侃大山。第一天的話題是從山口百惠和三浦友和的愛情一直聊到為什麼高倉健式的酷男人再也不流行,如今滿眼都是男生女相,感慨啊感慨。

  晚上沈安若開車回家,交通頻道裡放一首許冠傑的《雙星情歌》,老歌的旋律總會令人柔腸百轉惆悵萬分。她望一眼車外流星般一掠而過的路燈與霓虹,心裡都不免詫異,與以往沒什麼兩樣啊,連柳樹都還沒發芽,怎麼大家就莫名其妙地集體懷起舊來了。電臺DJ還在不斷地煽情:「那些曾經被我們遺忘的歲月啊,如今點點滴滴又湧上心頭。當時只道是尋常,如今回首已惘然……」什麼亂七八糟的主持詞。

  接下來是一首梅姐的《似水流年》,那本是安若最喜愛的老歌之一,但她啪地關掉了。

  沈安若不由自主地想起跟程少臣上回的會面,其實也就是幾天前,基本上又算是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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