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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七


  「小沈,相信我,這種研究是極其偉大的,因為我們可以揭開靈魂附體的秘密,真實地接觸到『肉體死亡和生命死亡有所不同』那一課題。想想吧,想想吧,假如我們能在這一領域登堂入室的話,那本……那本《聊齋志異》上的種種匪夷所思的故事豈不都會變成現實?我們將在身體與靈魂的微空間裡自由來去,做這個世界上的第三種人,遨遊於所謂的『陰間世界、亡靈世界』。啊、啊、啊——」

  他激動得無法表達,雙拳上去,在車頂上連擂了二十幾下,發出震耳欲聾的雜訊。

  老杜的祖上,曾有一個五服之外的支脈與寫下千古奇作《聊齋志異》的蒲松齡老先生有關聯,這一點他向我提過不下百次。細想起來,這也許是促成他研究精神課題的最初動力吧?那本奇書上記載了相當多的陰間故事,宣稱人類死亡之後,靈魂一定會凝聚不滅,在另外一個黑暗的世界裡永久存在著。之後,在陰間統治者的安排下,進入六道輪回,以另一種身份重回這個世界。

  現代科學中,相當多的生物學家正在研究「肉體死亡後,精神去向何方」的命題,與老杜的研究有異曲同工之處。

  在我看來,任我笑的異變是由貓科殺人獸附體造成的,後者的靈魂左右了他的思想,才會做出瘋狂殺戮的危險舉動。可是,我的體內又有什麼力量能夠震懾住他,難道是——「空氣之蟲」?

  突然之間,我的全身冒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額頭鼻凹裡全都是滾動的汗珠。

  「沈南,怎麼回事?」方星的思路轉變得沒有那麼快,暫時還想不到發生在中醫大狄薇宿舍裡那段情節。

  「看看我這裡,有什麼?」我指向自己的喉結。感覺之中,一條蜿蜒遊動的纖細蟲子正穿過喉管,偷偷地游向我的琵琶骨和左胸。

  方星湊近我,定神觀察了幾秒鐘,倒吸了一口涼氣:「你別動,我再仔細看看。」

  她從口袋裡取出一支筆形電筒,啪的撳亮,瓶蓋大小的光圈一下子罩住了我的喉結。老杜伸長了脖子,從側面湊過來,也在仔細觀察。

  「是什麼?」我盡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但喉結一動,那蟲子似乎受到了驚嚇,遊動速度驟然加快。

  方星關閉電筒,連車頂燈也關上,車子裡的一切頓時陷入了昏暗,只有臨近樓宇上的霓虹燈光仍然明明滅滅地照著。我感到自己的左胸仿如被一根繡花針猛的刺痛了似的,那種直透五臟六腑的劇痛滔天巨浪般湧起來,令我產生了短暫的窒息。

  「是一條紅色的蟲子——」老杜發出絕望的歎息。

  「你是港島數一數二的神醫,能不能想到解救的辦法?」方星沉聲問他。

  「如果是那種傳說中的『空氣之蟲』,就誰都無計可施了。據何東雷帶來的資料顯示,『空氣之蟲』並非簡單的線形生物,而是一種被施加了詭秘符咒的東西,其實就是中國南疆蠱蟲的變種。你們是江湖上的大人物,當然明白每一種蠱蟲都有各自的施救方法,盲目動手的話,只會適得其反,加速蠱蟲的反噬速度。小沈,我想你是有大麻煩了!」老杜向後縮了縮身子,順手把任我笑扶起來,兩個人並排坐好。

  刺痛消失之後,我的頭疼得像要炸開一樣,天旋地轉的感覺一陣陣傳來,已經堅持不住,恨不得馬上找張床躺下來。

  「回小樓去吧。」我低聲呻吟著,喉結上下,傳來一種被火炭燒炙過的強烈灼痛感。

  「不,小沈,不如回試驗室去。那些歐美來的先進機器也許能探查到你身體裡發生了什麼,從而對症下藥。相信我,就算一定會死,死在手術臺上也比死在家裡安心,是不是?」老杜叫起來,在我的座椅靠背上用力拍打了兩下。

  「回去,做你的試驗品?老杜,你想得太簡單了。」我吃力地搖搖頭。

  記得在關伯的臥室衣櫃裡,還藏著兩盒天山雪蓮,我希望那東西可以幫助我排毒殺蟲,至少也能暫緩身體上的痛楚。更重要的是,我不願方星看到自己的狼狽之態,想一個人躲起來。

  方星發動了車子,光柱洞穿黑暗,射向午夜的小街。

  老杜陷入了沉默,每次當他遇到疑難病症束手無策時才會緘默不語,可見現在他對「空氣之蟲」毫無辦法,只是走一步看一步,順帶把我當作試驗室操作臺上的小白鼠。

  車子轉入小樓外的長街,我突然發現樓裡、院子裡都有了燈光,陡的精神一振,急促地向前指著。不等我開口,方星已經扭頭微笑,點了點下巴,示意我不必出聲。

  「喂,小沈,回這裡來只是等死,聽我的話,掉頭回試驗室去,戈——」慌亂之間,他說走了嘴,露出了某個人名的第一個字。方星的耳朵立刻捕捉到了這個疑點,向我眨眨眼,隨即將車子停在小院門口。

  「你回去,我安排好這兩個人,十分鐘後回來。」她關切地替我推開車門,順手在我手臂上輕拍了一掌。

  我報之以淡然的微笑,「空氣之蟲」突然來襲的威力令我身心俱疲,對於方星的好意只能心領,卻再也沒有精神理會老杜和任我笑的事。家裡有了燈光,便一定是關伯回來了,我們只分開幾十小時,卻像是山水相隔、杳無音訊了幾十年,渴望一步就能跨進樓裡,親眼看見他。

  「一會兒見。」方星擺擺手,車子無聲地向前滑去,消失在小街盡頭。

  我定了定神,舉手推開院門,一束溫暖的燈光從客廳門口的風雨燈裡射出來,照亮了我的腳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燈影下,背負著雙手,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一般矗立著。

  樓上關伯的臥室亮著燈,我向上望了一眼,耳中隱約聽到關伯的低微呻吟聲。

  「你回來了。」那個男人冷澀地開口,向旁邊側了側身子,讓出進入客廳的通道。燈光斜射在他臉上,深刻的皺紋清晰可見,正是見過一面的鬼見愁。

  「關伯呢?」我有了不好的預感。

  「在樓上,受了一點傷。武功就像唱戲,最講究『拳不離手、曲不離口』,他想退出江湖的念頭害了自己,連武功都荒疏了。結果——你自己上去看吧。」他輕喟著,踱向窗前的一盆吊蘭。

  我大步穿過客廳,登上樓梯,一個女人的聲音緩緩地飄下來:「小關,你不要焦躁,勝敗乃兵家常事。再說,事情並沒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們只是為星星打前站,就算不能全力剿除對方,總算也是給星星積累了迎戰資料,多給了她幾分勝算。聽我說,安心養傷,下一次也許情況會變得有利一些。」

  那是方老太太的聲音,我猶疑著頓住腳步。

  廚房的灶臺上,一隻冒著熱氣的鍋子發出「卟卟卟卟」的動靜,一股千年山參的澀味直飄出來。我的家裡沒有這種絕佳的補品,一定是方老太太等人帶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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