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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一


  只有回到小樓,我才能夠徹底放鬆下來,但隨著事態的進一步惡化,只怕這個小院也會暴露在風雨之中,面臨毀滅。

  「聽何東雷的話,徹底忘掉老龍、十命豔姬、任我笑那些複雜的故事?江湖和政治之間,永遠存在著無法融合的矛盾,一旦捲入其中,誰也無法全身而退,不是嗎?」我又一次記起何東雷的話,其實很久之前,聽關伯談及過去的華人江湖往事,代代都有黑白兩道間的矛盾衝突,結果總是兩敗俱傷,魚死網破。

  我無意觸犯何東雷的利益,只是想弄清楚靈環在一系列衝突事件裡到底扮演了什麼角色,並借此來追索父母神秘失蹤的緣由。

  關伯提著一個巨大的藍條帆布袋子從儲藏室裡走出來,在書房門上敲了幾下:「小哥,你照顧好方小姐,我出去一下。」

  我掃了一眼那袋子,裡面鼓鼓囊囊地裝滿了硬梆梆的東西。

  「去哪裡?」我沉浸在自己的苦思裡,並沒意識到關伯在故意隱瞞什麼。

  「去見老朋友,拿些從前用過的東西給他們看。人老了,總是很容易懷舊,大家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不必等我回來吃晚飯。」他習慣性地捋捋下巴,卻尷尬地發現自己的灰白胡茬刮得乾乾淨淨,露出下巴上橫臥著的一條棕色刀疤來。

  我點點頭,關伯便大步走了出去。

  粗糲豁達的關伯,怎麼看都配不上風韻猶存、儀態端莊的方老太太,他只能做風雲變幻、千山萬壑中翱翔的蒼鷹,而適合陪在方老太太身邊的,則是鬼見愁那樣有錢有閑、貼心逢迎的好男人。命運安排他們相遇,卻沒有賜給他們一個生死與共的機緣。

  我拖了把椅子坐在方星面前,剛剛落座,她便倏的睜開了眼,似笑非笑地望著我。

  「你醒了,感覺還好吧?」我看她的臉色沒有什麼異樣,心事總算放下。

  方星翻身坐起來,右手支著頭,有些困倦地苦笑著:「還好,不過是被老杜小小地暗算了一下而已。醒來後我一直在想,就算他是何東雷的人,也似乎沒有向我下手的理由,畢竟大家沒有什麼利害衝突。」

  老杜受命於何東雷,此刻掌握大局的也就只有後者,其他人只是傀儡。當時接到何東雷的電話便匆匆離開,的確是太大意了,才導致方星遭襲。

  小樓裡安靜下來,只有前窗裡流轉的微風,不斷撫弄著輕薄的白色紗簾,翻飛舞動著。

  我把別墅那邊的情況講給方星聽,並且取出電話,給她看阿拉伯女人掌心裡的符咒和圖畫。女人的屍體被警方帶走,很快就會被四大法醫解剖,肚子裡的秘密即將被發掘——不過一切消息都會被何東雷封鎖,不向外界散佈半點。

  「這些符咒非常少見,我馬上將這些圖片發送到天衣有縫那邊,讓他查一下。那地下秘室裡沒有紙筆,我一直都在奇怪她到底是用什麼把符咒寫在掌心的。另外,她的腕脈裡曾出現過十條脈搏同時躍動的怪事,與葉溪帶回來的伊拉克女人雅蕾莎完全相同,我必須去見葉溪,把這一點搞清楚。」

  我一邊整理思路,一邊把所有擔心的事講給方星聽。事到如今,我們成了坐在同一條船上的同伴,只能合力向前走,希望能把這個疑團重重的迷宮徹底解開。

  半小時後,方星吃力地起身,迷藥的勁道一直讓她頭昏腦脹的,連走起路來都跌跌撞撞的。

  廚房裡有關伯預先煮好的百合蓮子粳米粥,我替她盛粥時,忽然發現廚房裡打掃得異常乾淨,灶台和地面一塵不染,洗菜池也白淨得耀眼,可見關伯曾經在這個小房間裡不厭其煩地擦拭過多遍,比春節大掃除時還要細心。

  「有什麼地方不對嗎?」方星出現在廚房門口。

  我把粥遞給她,一個人走遍了小樓裡的所有房間,每一處都被細心收拾過,包括衛生間裡的浴巾、毛巾都被疊得整整齊齊的。

  「關伯一定有事瞞著我,他提著那些東西去做什麼?跟人決鬥?」我的腦子嗡的一聲,他臨出門前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浮現出來,包括提在手裡的帆布袋子。

  「到底什麼事?關伯做什麼去了?」方星顧不得喝粥,跟在我後面穿過院子,走到小街上。我早就撥了關伯的電話三次,服務台提示他已經關機,這也是從沒有過的奇怪現象。

  小街上一片寂靜,那輛送方星回來的車子還在,遠近不見一個人影。

  我打了關伯那些朋友的電話,七八個人都回答說沒有跟他在一起,而且最近關伯很忙,大家很少聯絡。這種情況下,只能回樓裡去等,希望他會沒事,不至於這麼大年紀了,還像年輕時那樣為了朋友義氣去參加黑社會械鬥。

  剛剛關上大門,方星便急促地肩頭一顫,低喝一聲:「小心,好像有陌生人到了。」

  門外響起了一陣嗒嗒的腳步聲,從小街盡頭一直走過來,停在小院門外。

  方星把耳朵貼在大門上,凝神諦聽,臉上陰晴不定。有人按響了門鈴,並且在輕咳著清嗓子,聽聲音應該是個中年男人。

  我把方星擋在身後,緩緩地拉開大門,恰好看見一個西裝筆挺的華裔中年男人站在外面,彬彬有禮地向我微笑著。他的頭上戴著一頂淡灰色的禮帽,手裡拄著一根象牙色的拐杖,腋下還挾著一隻黑色公事包,顯得非常沉穩幹練。

  「沈南先生?」他揚起手跟我打招呼,臉上的金絲邊眼鏡迎著陽光一閃,蕩漾起的幾十道金光,令我有些頭暈目眩。

  「閣下是誰?」我把大門完全敞開,鎮定地面對著他。有方星的雙槍和我的飛刀,量對方也討不到什麼便宜。

  他的眼珠轉了轉:「我是一個無名無姓的小人物,只為帶兩句話來給你,請聽好——」他長吸了一口氣,說了兩句辨別不清哪國語言的話。我的記憶力一向不錯,全部牢牢記住,雖然並不清楚這中年人要幹什麼。

  「記住了嗎?」他的微笑漸漸加深,鼻樑兩側的法令紋古怪地拉長,並且深深地凹陷下去。

  「有什麼話,請進來說吧?」方星從我身後閃出來,舉手相邀。

  中年男人的眼睛忽然一亮,盯緊方星的臉,手裡的拐杖猛然一頓,地上鋪著的花磚應聲而碎。

  「先生,我們曾經見過面,對嗎?」方星微笑著,大大方方地向那男人伸出右手。

  「也許吧,走過了那麼多地方,見過什麼人自己都忘記了。」那男人伸手,與方星相握,露出右手拇指上的一個翠綠蟠龍指環。刹那之間,我感覺那指環似乎無比熟悉,但卻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

  「請問先生貴姓?」方星仍舊不卑不亢地與對方交談,順帶要探查那男人的底細。

  「我?呵呵——」他仰面大笑,警覺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再次轉向我,「那兩句話記住了嗎?希望你能堅持到最後,以一己之力對抗大災難的到來。當然,以你的定力和超強意志力,做到那一點並不困難,但你應該知道,從絕對意義上來說,任何一顆種子都能長成參天大樹,可結果呢?世上的大樹並不多,能夠成為『參天之木 』的則少到極點,一萬年也不一定出現一棵。你,需要不停地克服外力糾纏,用智慧之劍斬除塵絲,然後才有可能達到萬人之上、千萬人之上的境界。我很看好你,就像之前看好你的每一個族人一樣,一直到現在。」

  我聽不懂他的話,但卻把每一個字都死記硬背下來。當年,我也是這樣背誦刀譜和藥典,才有了現在的成就。

  「終點在哪裡?告訴我。」方星驀的雙掌合什,向那男人虔誠地躬身行禮。

  那男人沒有回答,緩緩地後退一步:「答案靠你們自己書寫,這是一次真正的考試,沒有人能幫你們,一切都要自己努力。」

  我不知道他與方星之間有什麼樣的關聯,只想急步跨出去留住他,但他緩緩向我揮手時,掌心竟然蘊含著千斤重錘般的巨力,逼得我沉腰坐馬,雙臂同時發力,才勉強頂住這股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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