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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萬萬不可!」賈亞希瑪說,「桂家人英雄蓋世,切不可淪落為匪!」

  「你是什麼人?桂家人的事也輪得到你插嘴?」一名乞丐看著相貌迥異絕非族類的賈亞希瑪,抵觸情緒溢於言表。

  疆提立即說道:「他是我的丈夫,也算是桂家人。如果你們認我這個主人,他同樣是你們的主人。」

  眾人不語。

  疆提接著說道:「從現在起,他—賈亞希瑪就是我們的頭人。如果你們接受,就請你們拜見頭人。否則,我就和他馬上離開,諸位敬請自便。」

  眾人聽罷,議論紛紛。須臾功夫,那個跟蹤賈亞希瑪和疆提的乞丐跪倒行禮,口稱:「僕人阿森,願為頭人效勞!」有更多的人跪下:「願為頭人效勞!」所有的人跪下:「願為頭人效勞!」

  賈亞希瑪覺得這幫桂家人太扎眼,怕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便買了一些苗人的衣物讓眾人換上。又置辦了若干馬匹。經過一番裝扮之後,這幫人看起來更像是一個馬幫。然後計畫把他們帶回大理,對於中國的城市,相比之下賈亞希瑪還只是對大理更熟悉一些。賈亞希瑪的計畫是,把桂家人帶到大理之後,用剩餘的銀子買一處莊園,讓疆提和她的族人生活有靠。然後,自己還得離開。中國畢竟不是自己的故鄉,而且還有佛眼尚未找到。此時的賈亞希瑪並不知道佛眼已經落入疆提手中。

  一支奇特的馬幫離開了叢江縣城,一路往南,迤邐而行。當他們走到威甯地界時,一個預想不到的情況發生了。

  那是1770年12月初,冬天的山野有些清冷。路上人跡稀少。二十多人的馬隊在空曠的背景下顯得頗有幾分氣勢。

  危險正在悄悄逼近。

  在那個時候,二十多匹馬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哪怕對一個彝族土司來講也是如此。這裡正是彝族土司諾蘇的地盤。從這幫人馬一踏入這塊土地,諾蘇的人就已經悄悄盯上這塊送到嘴邊的肥肉。倘若是真正的馬幫,諾蘇是不敢輕易招惹的。然而,馬幫有馬幫的規矩。馬幫所過之處,無不與當地的土司聲息相通,利益均沾。這幫人冒冒失失的,不像是走江湖的樣子。所以,諾蘇土司決意出手。

  馬隊穿過一片平塘,再次進入綿延不絕的大山。

  重岩疊嶂,峰巒起伏。

  暝色漸起。

  狹窄的山路僅容一騎,二十多騎呈一字長蛇陣蜿蜒而行。

  諾蘇的人馬突然從草叢中、從樹林裡沖出來,劍拔弩張。

  桂家馬隊都是跟隨宮裡雁多年,除了賈亞希瑪和疆提,多是久經沙場的老手,早已對各種意外情況司空見慣,所以並沒顯得特別緊張。阿森大呼:「保護好主人,聽我的號令。」眾人各自亮出自己的隨身兵器。阿森從容下馬,牽馬上坡,讓出道路給後面的馬匹。

  諾蘇的兵丁一箭射向阿森。

  阿森疾速閃身,同時伸手一抓,居然將飛矢一把握在手中。敏捷的身手讓諾蘇的兵丁大吃一驚。阿森雙手舉過頭頂,嘴裡喊道:「有話好說,我們沒有敵意。」

  諾蘇的兵丁顯然聽不懂阿森的語言,也在鼓噪:「留下馬匹,放你們走人!」

  倘若賈亞希瑪和疆提能夠聽懂彝族語言,這段歷史也許要重新改寫。可惜的是,他們兩個分別能聽懂印地語、桂家語、苗語乃至漢語,卻恰恰聽不懂彝族語言。

  阿森手裡拿著那支從空中接到的雕翎箭,保持雙手過頂的姿態,一步一步走向彝族人的隊伍。

  諾蘇站在隊伍中間,錦帽貂裘,好奇地看著慢慢走近的阿森。

  突然,阿森猛然發力,將手中的雕翎箭擲向諾蘇面門。

  諾蘇急忙抬臂遮擋,那支箭一下打中臂彎。冷不防遭此暗算,疼得哇哇大叫。

  趁著這個當口,阿森大叫一聲:「大家保護主人快跑!」

  桂家馬隊闖關飛奔。

  阿森疾速回身,躍上馬背,緊跟在隊伍後面。

  諾蘇高喊:「射箭!快射箭!殺死他們!」

  彝族兵丁慌忙張弓搭箭,一時矢發如雨。

  桂家的馬隊已經闖過了諾蘇設置的關隘,一路飛奔。

  諾蘇帶領兵丁緊隨不舍,同時派人知會威寧守備,聲稱發現緬甸遊勇。威寧守備飛鴿傳書,令沿途十三衛綠營兵沿線設卡,圍追堵截。並親率一彪綠營兵與諾蘇的人馬合兵一處,對桂家馬隊窮追不捨。

  幾路人馬紛騎叢踏,追的追,逃的逃。從天亮到天黑,再從天黑到天亮。

  烏蒙山深處,大雨滂沱。

  桂家馬隊饑寒交迫,人困馬乏,狼狽不堪。為了擺脫追兵,他們慌不擇路,一股腦闖進一片巨大的山坳。一連三天都沒有走出去。探路的人一撥又一撥,結果都是一樣—沒有出路。

  看看天色漸晚,賈亞希瑪長歎一聲,心中暗暗叫苦。為了穩定人心,他強打精神說:「追兵已然被我們甩掉了,大家先找個地方避避雨,弄點吃的。等明天天亮之後我們再走。」

  眾人迅速躲進一塊巨大的岩石下面,那塊岩石勉強能遮蔽一下越來越大的雨。二十幾個人也顧不得男女,顧不得體統,大家擠在一塊相互取暖。但那些馬兒可就苦了,只能任憑風吹雨淋。

  「主人,我們吃點什麼啊?」有人問。

  已經沒有任何食物。這樣的鬼天氣也無法打獵,甚至於找不到生火的乾柴。

  賈亞希瑪的目光投向那些馬:「殺馬!喝血!」

  「把馬殺掉我們還怎麼跑?」有人質疑。

  賈亞希瑪心中說道:跑?前路已絕,怎麼跑?清兵一來誰都跑不掉。寧可被殺死也不能被餓死。只是這話他不便說出口。賈亞希瑪笑了笑說:「先殺一匹不要緊,還有這麼多呢!等走出這片大山再買一匹就是。如果大家都餓壞了,就是有馬也沒力氣跑。」

  阿森跑進雨中,牽過一匹腳力最差的馬。那匹馬的四條腿在打顫,因為馬口中勒著嚼子,無法嘶鳴,那馬只能高揚著頭,打著響鼻。「過來幫忙!」阿森招呼道。又有幾個桂家漢子冒雨跑過去,和阿森一起將馬的四肢綁牢。那匹馬早已經體力透支,幾乎沒有做劇烈的掙扎就被扳倒在地。阿森手起刀落,一把匕首深深地刺進馬的脖子。一股熱騰騰的馬血流出來。阿森拿一隻空了的水袋接住。那匹馬在抽搐。其他的馬兒看著同伴被殺,一起昂首揚蹄,同樣因為帶的嚼子,發不出嘶鳴,只是從鼻孔裡噴出一股股氣流。阿森手中的水袋堪堪被馬血注滿。另外一名漢子伸來另一隻空水袋。阿森拎著一袋馬血跑到賈亞希瑪和疆提面前:「請主人先用。」

  賈亞希瑪接過水袋說:「請大家自便吧!」

  早已經饑渴難耐的人們一聽此話,蜂擁而沖,將那匹接近垂死的馬團團圍住。有性子急的抽出腰刀,胡亂在馬身上劃開一道血口,直接俯在馬身上吸吮起來。更多的人效仿。人們仿佛完全忘記了瓢潑似的大雨。行動稍微遲緩的人落在外面,開始對裡面的人進行撕扯,亂作一團。一群爭相匍匐在馬身上吸血的人,怎麼看怎麼像一群野獸。

  突然,一陣奇怪的轟鳴隱隱傳來。那聲音如同萬鬼雲集,越傳越大。仿佛來自天上,又好像來自地下。

  賈亞希瑪感覺到腳下的大山開始震顫。

  在爭嗜馬血的人們同樣察覺到這種異常的震動,突然停止了吵嚷,聆聽著那巨大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異響。

  那是山體崩塌和泥石流的聲音,如同來自地獄的吼叫,恍如末日的來臨,經久不絕。

  幸而,賈亞希瑪他們所在的位置已經遠離崩塌的山體,算是僥倖逃過一劫。但是,一夜之間,周圍的地貌已經發生了地覆天翻的變化。他們所來之處的山口已經被徹底封堵。從此,賈亞希瑪和二十七名桂家男女被幽閉在烏蒙山深處。

  二十多匹馬成為他們最初的食物,之後,他們以獵捕為生。除賈亞希瑪和疆提之外,桂家人共有男丁十七人,女性九人。自賈亞希瑪和疆提以下,其他人實行群婚制,九名女性分別與十七位男子同房。所生子女由九名女性指定孩子的父親,由男子各自認領。是所謂亂性不亂宗。借此繁衍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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