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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易明坐在蘆笙堂邊緣的一塊突起的石頭上,一身青布銅扣衣,肩膀斜倚著身邊一棵粗大的紅杉樹,另一隻肩膀上挎著一支長長的火槍,整個人無精打采。一年前的那個晚上,已經深深地刻在他的腦海裡,再也抹不去。一年零兩個月外加十天,四百三十五個日日夜夜,日升日落,月缺月圓,野草黃了又綠,山花謝了又開。可是,阿雅啊,你在哪裡?為什麼一去不返?

  那是一個狂歡之夜,那是一個空洞之夜,那是一個焚心之夜……

  1936年8月8日,那天立秋,晚上的天氣有點微涼。但是,那晚的篝火很旺,那晚的蘆笙很響,那晚的舞姿很曼妙,那晚的歌聲很撩人……那晚的阿雅,是人群中的鳳凰,是夜空中的月亮,是美麗的仰阿莎。火光映紅了她的臉龐,她舞著,她唱著。易明忘情地吹著蘆笙,和著阿雅的歌聲。那一刻,仿佛已經是地老天荒。

  直到星光零亂,直到一彎殘月蒼白地掛在天際。

  篝火漸熄,人們餘興未盡地沿著小路三五成群地返回寨子。易明牽著阿雅的手,走在人群最後面,故意地放慢了腳步。走著走著,他突然扳過阿雅的身子,將唇印在阿雅的臉上。阿雅的臉,軟軟的,滑滑的,香香的。

  「易明哥哥,你幹嘛?」阿雅低了頭,柔聲細語地說。

  「阿雅!我們成親吧!」易明動情地說。

  「等天亮了,你去問我的阿爸阿媽吧!」阿雅還是低著頭。

  「嗯,等到天一亮我就去你家。」易明點頭。

  人群已經離他們越來越遠,那條熟悉的小路很安靜,只有腳下的雜草發出沙沙的響聲。他們手牽著手走下山,山腳下是一條較寬的山路,一直通到寨子裡。快要走到山腳下時,易明聽到山路上有馬的喘息聲,誰家的馬?易明跳下最後一塊崖石,腳步還沒有站穩,眼前突然一黑,不知道什麼東西就把他的頭蒙住了。易明下意識地要取下肩頭的火槍,可是雙臂已經被死死地勒住,緊巴巴地貼著自己的身軀,動彈不得。槍就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起被蒙在套子裡,可是,易明就是取不到。

  「阿雅,快跑!」易明高喊著。

  易明什麼都看不到,只聽到阿雅在叫喊,在呼救。阿雅的叫喊和呼救並沒有持續幾聲,就變成另外一種單調的「唔唔」聲。想到阿雅有危險,易明拼命掙扎著,試圖揭掉蒙在自己頭上的東西。突然,他感覺有什麼東西重重地打自己的頭上,自己的身子再也不聽使喚,緩緩地倒在地上,昏死過去。他醒來的時候,只覺得身下的石頭很涼很涼。阿雅!他想到阿雅。自己的頭上還蒙著那層討厭的東西,雙臂依然被勒得緊緊的,頭還有些隱隱約約的疼痛。他顧不了這些,雙腳在空中一甩,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將全身的力氣運到雙臂,隨著「嗨」地一聲吼叫,終於將纏在身上的東西撐開一道縫隙。雙臂頓時覺得鬆快了許多。只是那東西好像很結實,易明只得慢慢地像蟬蛻皮一樣一點點脫下那個東西。當他最後從頭上取下那東西時,發現那是一個黑色的布袋,袋口的機關是一道打著活結的繩子。易明狠狠地把那袋子摔在地上,四下張望,卻沒有看到阿雅。

  「阿雅!阿雅……」一聲聲呼喚。深夜裡,易明的聲音異常響亮,而且飄得很遠很遠……

  可是,阿雅已經無影無蹤。

  易明並不知道,當他被人擊倒在地時。他的阿雅已經被兩名歹徒封住嘴巴,五花大綁地丟上馬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之後,消失在夜色深處。

  易明從肩頭取下火槍,朝天上打了一槍。「砰」地一聲,槍口吐出火花。

  在寂靜的夜裡,槍聲是那麼尖銳。寨子裡的狗開始「汪汪」地叫起來,一隻狗,兩隻狗,很多的狗都在叫。寨子裡的男人們紛紛披衣而起,朝著槍響的地方湧來。拎著火槍,舉著火把。眾多的火把在空曠的壩子裡移動著,星星點點彙聚成一條河,沿著山路漸漸地流到易明身邊。

  「怎麼回事?」人們關切地問道。

  「有人搶走了阿雅!」易明說。

  「我們分頭沿著出山的路去追!不管大路小路,只要是出山的路,都要有人。」有經驗的老人吩咐說。

  人們吆喝著沿路追去。易明帶著十幾個人一路追到叢江,從黑夜追到天亮,再也沒有看到阿雅的影子。

  陸陸續續返回寨子的人們一個個垂頭喪氣,他們沒有得到關於阿雅的任何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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