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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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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他不理她,自顧往下說道:「我求表舅讓我在他的健身房打工,還有半年我就要畢業了,就算我媽不在了,我也不想要我爸一分錢。我知道你是表舅健身房的會員,那天,我打掃衛生的時候你從更衣室裡走出來,我朝你笑,你也朝我笑了。我還以為你記得我,可是第二次打照面,你又像完全不認識一樣從我身邊走了過去。」 旬旬苦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以她的處世方式,絕不會主動得罪任何人,只要別人朝她笑,不管認不認識,她勢必要還以微笑。那時的池澄對於她而言是個不折不扣的陌生人,甚至到目前為止,他所說的在她記憶裡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你不認識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那時根本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只不過我忽然發覺,除了恨我爸爸和為我媽的病發愁,我還有願意去想的人和事。你不知道我多好笑,主動答應周瑞生在健身房守夜,翻了半個晚上的會員資料,才找到你的那一份,我知道了你叫什麼,還把上面的照片掀了下來,結果被周瑞生發現了,差點沒被訓得半死。」 「就是錢夾裡那張?」 「你說呢?我記得每週三晚上和週六下午你都會來健身,有時候偷懶,週六就沒影了。我沒課的時候就在健身房幫忙,周瑞生讓我給私人教練做助理,順便打雜。我透過一道玻璃門常常能看到你,跳健身操的時候你總是站在最後一排,跟不上節奏就知道傻笑,練器械時負重一點都不科學,喜歡用22號儲物櫃,因為它在最角落,而且可以從外面加一把小鎖。你從來不喝別人遞給你的水,身份證隨身攜帶,習慣在包裡很多地方都放上一些錢……有半年的時間我們一周會見兩次面,你一共對我說過兩句話,第一次是說站在井蓋上不安全,還有一次是我給你調器械,你說『謝謝』。」 「我不知道……對不起,我那時不知道這些。」旬旬在他的敘述的過程中絞盡腦汁去回憶三年前健身房裡發生過的事,那些細節都準確無誤,她記得跟不上健身操的糗事,也記得角落裡的儲物櫃,卻不記得他。她對他僅有的記憶只限於那個一團糟的早晨。 池澄說:「我不是要你道歉。那時我什麼都沒有,連自己能不能順利畢業都不知道,只能靠在親戚的店裡打雜混口飯吃,憑什麼讓你注意到我?如果那時候,忽然有一天你再也不來了,或者我自己離開了周瑞生的健身房,你還是個只對我說過兩句話的女人,那麼到現在我都還會感激你。日子再難熬,一周裡至少還有值得期待的兩天。旬旬,你是我發的一場白日夢,我寧願一輩子癡心妄想,也不願意在你給了我一個晚上的希望,讓我以為天底下果然有夢想成真這回事之後,第二天早上醒過來,發現身邊除了一筆錢之外什麼都沒有!」 旬旬雙手揪住被單一角,把自己的臉埋在了裡面。 那是她這輩子做過最荒唐的一件事,即使天一亮便後悔不已,而生活的軌道已悄然改變。過後她從來不敢想也不願意去回想,更要命的是,即使不是刻意回避,她能夠記起的片段也非常有限,她常常分辨不出那究竟是夢境還是真實發生過的情節。酒精將她的記憶燒得支離破碎。 第二十九章 謹慎者的瘋狂 旬旬只記得那天是她二十六歲生日。二十六歲的趙旬旬工作了三年,和離異再嫁的母親住在一塊,朝九晚五,上班,回家,回家,上班……就像曾毓說的,她是一個生活機器人,設定的程式就是按部就班準確無誤地過每一天。 生日到來的前幾日,旬旬失去聯絡已久的生父給她打了個電話。那個職業神棍喜滋滋對女兒說,自己發了筆橫財,也想通了,騙了半輩子,騙不動了,從今往後要告別老本行,用那筆錢去做點小生意,老老實實過下半生。 旬旬是上午接到的電話,還沒明白什麼意思,下午就傳來她父親出了車禍意外橫死街頭的消息。 豔麗姐劃清界限,拒絕和前夫再扯上任何關係,旬旬作為唯一的女兒責無傍貸地出面替父親料理了後事。交警將她父親的遺物一併移交給她,其中就包含了一個裝有五萬塊現金的舊信封。旬旬不知道這筆錢從何而來,想必就是她父親嘴裡的那筆橫財,如今順理成章成了留給她的遺產。 她拿出了一萬塊給父親辦妥了身後事,揣著剩餘的四萬走進了她的二十六歲。剛從國外學成歸來不久的曾毓給她慶祝生日,問她有什麼生日願望。旬旬忽然發現自己沒有願望,願望是美好的,超于現實的,她有的只是可以預期的平淡人生。豔麗姐已經給她挑好了「如意郎君」,生日的第二天,她就要和母親嘴裡「最佳丈夫」人選相親見面。她見過那個男人的相片,也聽說過關於他的一些事,那是個非常靠譜的男人,學歷、家境、年齡、職業、長相、性格無可挑剔,她都想不出自己為什麼要拒絕。完全可以相信的是,第二天見面,只要那個男人看得上她,旬旬極有可能就此與他走進婚姻殿堂,開始平凡安全的人生的第二章節。 儘管豔麗姐再三強調這事必須瞞著曾毓和她姑姑,旬旬還是把這一「撬牆角」的行徑對曾毓徹底坦白了。誰知道曾毓根本不在乎,到頭來是旬旬在對方的大度和成全裡感到不由自主的失落。或許在潛意識深處,她期盼著曾毓的抵觸和阻撓,即使她明知道那個男人是個不壞的選擇。 曾毓好像看出了什麼,唯恐天下不亂地追問旬旬,難道這輩子平靜無瀾地度過,就真的沒有半點遺憾。 旬旬當時沒有立刻回答。她莫名地想起了剛剛死去的父親。從小到大,旬旬沒和父親生活過多少天,當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她一滴眼淚都沒有流,只覺得惆悵。他一輩子坑蒙拐騙沒做過什麼好事,唯一一次想要轉變自己的人生軌跡,閻王爺就找上了他,人生是徹頭徹尾的無厘頭。 旬旬想,要是她也在此刻死去,墓志銘上會留下什麼字眼?二十六年來,她沒做過不該做的事,也沒有做過特別想做的事,沒有經歷過大悲,也沒有經歷過特別的喜悅。一個女人最在意的就是情感,然而無論是初戀、苦戀、失戀、暗戀……什麼都沒有在她身上發生過,她要是死了,就如同螻蟻蜉蝣一般湮滅於大千世界。也許只有一句話可以表達,那就是:沒有什麼可說的。這就是趙旬旬的人生。 曾毓無法理解一個二十六歲的女人從未對誰真正動過心。她說要是換做自己,再怎麼說也得趁青春還在,找個人豁出去愛一場。 旬旬懵懂地問:怎麼愛?又去哪找人愛? 曾毓撓了撓頭,不懷好意地提到了健身房的文濤教練,說:「別以為我看不出你對他有好感。」 旬旬是對文濤有好感,但也僅限於好感。這類高大、長相端正、性格內向不苟言笑的的男人容易給人安全感。只是她從未朝那方面想過,自己和他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平時在健身房裡,文濤身邊從不乏各種年齡層次的愛慕者。 「你要真看上他,包在我身上,我可以給你想辦法。」曾毓見旬旬竟然沒有撇清,當即覺得有戲。 「你跟他又不是很熟,怎麼想辦法?」旬旬只當曾毓是開玩笑。 曾毓眨了眨眼睛,「我是和他不熟,但有人和他很熟。」 「誰?」旬旬剛問出口,便悄然領會了曾毓話裡的意思,不由一怔,皺著眉說道:「他怎麼可能是那種人!」 「如果他是呢?」曾毓湊近旬旬,戲謔地問她敢不敢? 那個時候她們都喝了一點點酒,旬旬腦袋裡暈乎乎地,不知為什麼,那條可悲的墓志銘像顯示器屏保一樣在她腦海裡反復地打轉。明天她還是會趕赴那個令人難堪地相親現場,她是個聽話的女兒,從不忍心讓母親失望。可是她已經循規蹈矩二十六年,未來的日子也將繼續做個安分守時的人,唯獨這一次,唯獨這個晚上,不安分的念頭像酒精一樣燒灼著她。 她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喝幹了剩餘的紅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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