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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澄示意司機離開,這才回答趙旬旬:「在這裡生活過五年,三年前離開的。」

  趙旬旬心情複雜地眺望遠方遙不可及的紅燈 ,信口問:「你今年貴庚?」

  「二十五。」

  果然是個小屁孩,趙旬旬第一次覺得年齡也能給她帶來優勢感,她成了生活閱歷上的巨人,俯視著池澄。「三年前你應該還在上學吧,那時我已經工作了三年。」

  「大四,正準備畢業。」

  「因為畢業去了上海嗎?」

  「也不是,因為那時家裡出了點事,自己也遇到了些問題。」一直看著左側車流的池澄轉過來面朝趙旬旬。

  「自己的問題是失戀吧。」趙旬旬勾起嘴角。

  「你又知道?」池澄笑著問。

  「二十二歲的年輕人遇到的最大問題,既然不包含家庭因素,那除了感情挫折,就只能是肉體創傷,出現了大的傷病。看你的樣子四肢健全,也不像病後餘生,那就多半是失戀。」

  「你像個神婆。」 趙旬旬說:「我親生父親是個神棍,職業的。」

  「真的假的?」池澄失笑,「你的料事如神就是遺傳自他?」

  趙旬旬也笑,「什麼料事如神,我記得他預測壞的事情通常都會靈驗,好的就很少。惟獨有一次,他說神仙告訴他會有富貴的晚年,結果幾年前他從某個有錢的傻瓜那裡騙到了一筆橫財,剛到手還沒捂熱,就因為喝多了死在車輪下,死時是挺富貴的,相對於他這輩子來說。只不過他沒料到的是晚年來得那麼快。」

  池澄觀察趙旬旬的臉色,發現她確實沒有太多悲戚之色,才接著這個話題往下說:「那筆錢最後留給了你?」

  「嗯。但是橫財不是好東西,來得快也去得快,很快我就稀裡糊塗地花了。」趙旬旬說。

  池澄說:「這不像你。」

  趙旬旬一怔,嗤笑道:「你知道什麼像我?」

  說話間兩人竟不約而同地往前大大跨越了一步,原來前方有個下水道井蓋。趙旬旬對這樣的潛在危險從來就是避而遠之,她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站在一個也許一腳下去就會面臨滅頂之災的陷阱上。只是沒有想到這麼年輕,看上去少年得志,意氣飛揚的池澄也會有這個下意識的避險動作。

  「三年前你離開後就去了上海?」

  池澄搖頭,「在國外混了兩年多,然後才去的上海。」

  「富二代嘛,我明白。」趙旬旬說。方才席間她似乎聽到誰提起過,池澄家境頗豐,在自家公司任要職,也稱得上年少有為,和邵佳荃再般配不過。

  「我看你就未必明白。」池澄把一片人行道上的落葉踢飛。「我父親是再婚的,之前我是跟著媽媽,她死後才回到父親身邊。他有錢,但是發家靠的都是我繼母的家底,他們另外有一子一女。我之所以在國外兩年多,不是一心求學,而是那時我爸爸怕繼母不能接受我,所以打發了出去。」

  趙旬旬點頭,其實她還是明白。她不是沒有在重組家庭生活的經歷,十四歲隨母親嫁入環境猶如天壤之別的曾家,雖然衣食無憂,但是她心裡從來沒有覺得安定過。只不過她不打算與一個未來的遠房親戚深度討論這個問題。

  「你呢?三年前你在幹什麼?」池澄的視線停留在趙旬旬身上。

  「辭了工作,嫁人。」

  「為什麼?」

  「不為什麼。」

  趙旬旬不也知道這世界上有多少人如她一般,自小勤奮學習,成績不錯,但未必有多熱愛知識;就業後工作尚可,生活足夠,可也從沒有想過要打拼為人上人;到了適婚年齡,嫁一個大家眼裡都還算優秀的男人,婚姻美滿,卻不曾經歷過轟轟烈烈的愛。人活著就是一步步走向死亡,選最正常的路會讓自己感覺比較安心,沒有為什麼,結局也不會有所不同。當年她在一個知名企業做財務,這樣靠譜的工作讓謝家對她也多了一份滿意,婚後謝憑寧卻希望她回歸家庭,為他打造一個堅實的後方。她起初是不情願的,不是因為事業心,而是因為不想斷了自己的後路,直到她發覺如果她拒絕,有可能危及婚姻的穩固,再加上謝憑寧主動提出每月將不低於她工作收入的錢匯入她帳戶,她才順水推舟同意了。就這麼庸俗。其實趙旬旬不愛錢,但她愛安定。從容的經濟是安定的必要非充分條件,這個她一直是懂的。

  想到這裡,她覺得自己又矮了回去,就這三年而言,她連閱歷也未必能俯視小她三歲的池澄。

  因為航空公司承諾池澄的行李最晚將于明天夜裡送到他下榻的酒店,所以他在商場不過是挑選貼身的換洗衣物。趙旬旬站在某知名內衣品牌的男士專櫃旁看著左挑右撿的池澄,難堪與錯位感油然而生。

  在幾個小時前,打死她也不信她的人生經驗裡會包括在商場陪未來的小姨夫買內褲。這讓她感覺自己像領著賈寶玉午後春睡的秦可卿。再加上並不刻意避嫌的池澄時不時將其中的某一條拎到她面前,問:「你覺得這個怎麼樣?」

  她只能選擇沉默。

  難道要她回答:「我覺得很適合你。」或者「這個顏色跟你不搭。」

  趙旬旬盼望著池澄的挑選儘快結束,但池澄卻顯得興致勃勃。為了實現如謝憑寧所說的「早去早回」,她橫下心隨便指了一條給他建議。

  「我看這個不錯。」趙旬旬說。

  「是嗎?」池澄拖長了聲音,「你喜歡這個?」 趙旬旬簡直要暈過去,他自己的內褲,跟她喜不喜歡有一毛錢的關係?她把手一揮,「還行吧,馬馬虎虎。」

  「你自己的也是那麼馬馬虎虎挑來的?」他看起來自然而隨意,仿佛沒有感到一絲的突兀,這令趙旬旬也生出了幾分錯覺,難道一直神經過敏的那個人是她?這個社會已經在她洗床單的時候不知不覺演變到了外甥媳婦和小姨夫,或者是剛認識三個小時不到的陌生男女並肩挑選並探討內衣褲也習以為常的地步?就好像半個世紀前女人穿上褲子的驚世駭俗到如今早已是小事一樁?

  善於迎合金主的櫃檯小姐也出來攪合,掩嘴對趙旬旬笑道:「不要說還行,好好挑挑,多挑幾條,反正也是穿給你看的嘛!」

  趙旬旬的臉再度紅到了肚臍。心道:他是穿給你看,穿給你們全家看!她懶得再爭辯,直接舉高那條內褲,斬釘截鐵地問池澄:「買,還是不買?」

  「買!就買。」池澄屈服於她的淫威之下,迅速讓服務員開好小票。趙旬旬松了口氣,坐到店面為客人準備的小沙發上,老神在在地翻著圖冊等待他買單。謝憑寧的日常起居都是她在打理,可是她過去從來沒有留意過男士的內衣褲會有那麼多繽紛的選擇。

  趙旬旬看了好幾頁,池澄的腳還停留在她椅子旁一米開外。她抬頭,發現他在這時才流露出類似於窘態的表情,這在兩人短暫的相識過程中倒是頭一遭。

  池澄強行把趙旬旬叫到一側,小聲對她說:「完了,我忽然想起登機前我把隨身的包一塊塞行李箱了。」

  「然後呢?」趙旬旬也覺得自己不怒而威。

  「錢包也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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