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福壽春 | 上頁 下頁 |
五〇 |
|
原來那連江的池塘是新池,土質倍好,那蟶子養得壯,又無病,活生生半年就長成了一茬。又因那裡的塘租不到本地的一半,自然獲利匪淺。雖如此,細春卻高興不起來,原來七個股東裡,就他的股份最小,賺了錢,還沮喪不已——思量如何再加大成本。當下常氏又四處籌錢。不過這次籌錢有譜,因有了好的形勢,常氏面帶喜色,將細春池塘的狀況說得天花亂墜,讓人覺得是養了下金蛋的母雞——又從親友處借了三萬帶利或者不帶利的錢來,連自己賺的一起壓下去了。 單說這一日,二春中午去燒爐,兒子平平卻要跟他去——頑劣任性得很,得說一不二地依他——便坐在二春的摩托車後到磚廠來。平平下了車,也不顧他爸爸,到廠區壘起的一摞摞磚頭之間玩去了。二春在燒爐間裡呆到傍晚,出了來,到處尋平平,卻不見了。那平平極是頑皮,此地又離家近,都能看見村落,二春想,許是他自己回家了。便騎車回來,問雷荷花道:「平平呢?」二春道:「不是跟你去工廠了,一直不見回來呀!」全家都慌了。 常氏驚道:「兒呀,你如何這般粗心,那小孩子才六歲,你得看緊的!」雷荷花抓了二春又哭又捶,道:「你這死人,把孩子弄丟了自己跑回來了!」李福仁道:「莫怪了,還不快回頭去找,這麼遠他不至於自己跑回來的。」二春慌張又騎車去廠區,雷荷花哭啼著坐在後面,四下裡問人家,都沒看見這樣的小孩。二春倒冷靜下來,想起一處,心中一凜,忙驅車往一片空曠處水池裡一看:偌大的一片水中,平平漂在上面,像一隻落水的小狗。 原來這是挖土燒磚留下的大坑,四處雨水往這裡聚集,形成一個兩三米深的大池塘——曾聽說有小孩在這裡被淹的。那二春閃念一想,焉能不驚,當下見平平果然浮在水面,未知生死,便把摩托車一甩,已然滾到水中去,托起平平往岸邊爬來。在水中卻聽到平平格格地笑著,似在玩耍,心中稍安,好在離岸不遠,遊兩臂就上岸了。雷荷花趕過來,眼淚汪汪,只抱著不住地後怕,想若遲到一步,兒子就沒了。平平卻很興奮道:「方才有一個人在水底托我,太好玩了!」死裡逃生,回到家裡,還不住跟常氏重複這句話,眾人皆以為奇,又眾說紛紜,有道:那磚廠原是建在野墳之上,常有鬼魂在此處耍小孩的;也有說二春一家必有劫數的,莫衷一是。 單為這一樁事,二春每次見了那水池,頭皮都要發麻,亦覺得前塘磚廠是不祥之地。做到年底滿了,便辭了工,往廉坑磚廠做了。廉坑比前塘要遠一些,須得從橫線馬路過去,多費幾分鐘,此為一事,閑做交代。 卻說那錢財聚散,最是無常。細春在連江做了兩年,極是風光,背回八萬塊錢,一時間眾人皆知。常氏把錢藏起,喜笑顏開,出手也頗闊綽,家裡伙食辦得像樣,引得同厝婦女嘖嘖讚歎——農人家境的好壞,飯桌上看得最是清楚。那村中,若有錢傳了出去,借債的人自然蜂擁而來。外人且不說,美景來借了一萬塊給慶生做本,安春也來借了八千,常氏對兒女自是一視同仁,當自己是開銀行的,有求必應。因家中各個兄弟皆無建樹,細春也頗有志氣,叫常氏去找新厝地,準備造新宅,一時間放出風聲,各人進屋頭都來指指點點。 有人說山頭的風水好,前堂開闊,也有人不以為然,說是山頭的地底下多有墳墓,不小心建在骸骨之上,只怕麻煩多多,不如建在前塘新街,那也是村中首選之地——建言者眾,也未決定下來,均是嘴上的忙活。且說連江的池養了兩年之後,土質變差,決定轉場養池,到本縣的蛇頭開了新池,厝地終究沒買,細春將在常氏手裡的余錢也全投了進去,只待來年大發。世事難料,蛇頭的蟶子養了半年之後,在池底卻神秘消失,挖到土深處,能見到一些黑黑蟶屍——也有說是這裡土質不好,不合適養蟶;也有說是這一帶齷齪,鬼神眾多,不宜做事業!細春在短暫的輝煌之後全線崩潰。 李福仁這輩子不曾想過發財的事,故而對細春的事業不聞不問,置之度外,如今卻成了旁觀者清,對常氏道:「你這算盤打得忒不俐落,有錢的時候不替細春娶門媳婦,如今卻賠個精光,不留下分毫,倒是如何當的家!」常氏拍著腦門叫道:「老頭,如何不早說,看我失策了如今才說風涼話!」李福仁道:「你服自己能幹,一手遮天,誰敢跟你說事!」常氏道:「放你娘的馬後炮,直叫我腸子悔青了!」當下便思量給細春說門親——幸好還有借給美景和安春等人的兩萬餘元做底子。經李福仁提醒,常氏便是再沒腦袋,也曉得一個道理:那錢財號稱有來有去,有它自己的腳,不聽你使喚的;只有用來做了自家的喜事,才是真正的實惠。 有個媒人叫細流的,兜裡揣了一疊紅紙,記滿了各村男女生辰八字,四處物色搭配,被常氏叫了來問訊。細流掏出一張紅紙,道:「三嶼有個女子,十九歲,是老大,父親病臥在床,急著嫁出去的,若有合,則能快快娶過來。」常氏此時只一心多一門兒媳婦,自然行動起來更簡單利索,當下合了帖,有合。又寫了細春的生庚帖子,讓細流拿與對方合了,也是有合,便讓細春過去看女子。細春心思根本不在這裡,又害羞這事,只道:「不看不看,要看你自己看去。」 常氏便真的自己去看了——她亦覺得此事是可以由做父母的包辦,叫了同厝的老蟹媳婦一道,也沒有說是幹什麼,只往三嶼去。到了人家裡,匆匆見了姑娘一面,便出來。回家路上,常氏問老蟹媳婦道:「适才這姑娘你覺得如何?」老蟹媳婦道:「雖是嬌小了些,但脖根長,背不駝,還能長開,也是不錯的——若是脖子縮的,那便不行。」常氏原來也一直揪心這姑娘嬌小,現在聽老蟹媳婦這麼一說,心下也豁然,當即中了意。那姑娘家又來人看了細春,也無甚不滿意,隨即選了日子定了親,禮節往來,不必細表。女方提出禮金一萬八,這是行情,常氏也無異議,只不過她這平時只花錢不算帳的人,如今卻懂得掐指一算,歎道:「距二春結婚正十年,禮金恰比當時的十倍還多。」 常氏原打算定親半年後便將她娶來,卻不料送了日子過去,那邊居然回說,姑娘家還不想嫁,再等等。又問緣由,只是一味回避推諉,那前後態度迥然不同,引得常氏警覺,自問道:「緣何這般就變心了?」又將推遲了三個月的日子送過去,只回說還要再等,不免起疑道:「莫不是只貪這禮金?!」原來早有耳聞,那禮金送過去,姑娘家早已先給父親治病了。細春聽得這般麻煩,只道:「不願意便算了,將禮金要回來,我先做本錢養池去。」他事業受挫,對婚姻心不在焉,如今又沒有本錢,只能替人家養池,自是希望有本來東山再起。那常氏早悔當初錢正多的時候沒娶一門媳婦進門,如今一心一意地經營此事,並不把細春的話放在心上。 與細春定親的這姑娘,名喚幼青,因在家中為長,自比一般姑娘要思量得多。這一日,到縣裡她親姐姐愛霞家來。這就奇怪了,那幼青既是家中為長,底下有一弟弟,又何來親姐姐?說來話長,原來這愛霞、幼青確實為一母所生,那母親生了幼青之後,不幸去世,那生父乃是縣裡水產公司做幹部的,因妻子走了,無力撫養嬰兒,便將幼青送了三嶼一戶人家。後漸漸長大了,生父家裡也認了她,也有往來——閒話休提,單說愛霞攜了幼青去天王寺燒香,那寺外路邊有一算命先生,見了姐妹二人,連呼好面相。 當下愛霞便讓先生給妹妹算命,先生問了生辰八字,又細看面相,推算一番歎道:此女子有夫人之相。何謂夫人之相,就是丈夫至少是國家幹部,吃公家飯的,不做那農家婆娘。其時幼青剛剛和細春訂婚不久。愛霞道:「妹妹,原來母親早逝,你被送了農家,要不然,也是跟我一樣有書讀有好工作做的。如今既然說你有夫人相,不如不嫁與這戶人家,等待時機,嫁個縣裡有工作的人?」因姐姐是文化人,幼青便將這一番話記在心裡。如此,算命先生這一番推算,便將要破了一樁姻緣。 再說細春被常氏逼著,往岳父岳母家送中秋節禮——婚暫時雖結不成,禮節卻是不可免的。常氏也想把這禮節做殷勤了,將幼青感化。那節禮也是送了兩份,一份是到三嶼的養父家,一份是到縣裡的生父家。細春提了一截豬前腿,又一疊紅印中秋肉餅,送往縣裡幼青生父家去。作為前途未卜的女婿,甚是尷尬無趣,喝了茶,細春便要走。生父倒是不嫌棄這個鄉下的女婿,邊挽留邊起身相送。正打開門,迎面卻進來一個人,與細春一打照面,雙方都說出對方的名字來——該人乃是叫金漢鼎,是水產局的技術員,因公兼私,也在塘下承包了股份養池,跟細春是熟識的。金漢鼎提著節禮進來,問細春來做甚,細春愧聲道:「給丈人送節禮的。」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