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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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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蓮已有兩歲多,能說會道了,稚氣道:「阿婆你怎麼不起床?」常氏抓了她小手道:「阿婆一會兒就要起床了,這小手這麼冰涼,到我被窩裡焐一下。」把她小手拉了進去。那蓮蓮見了兩個包子,掙脫了手,支吾叫著要吃。雷荷花道:「這是阿婆吃的,你方才剛吃飽早飯,肚子不餓的,就眼饞。」又問常氏道:「想要吃點什麼?」常氏道:「這包子涼了,不如你將它熱一熱,我吃一個,蓮蓮吃一個。」 蓮蓮聽了,興高采烈要拿包子,雷荷花道:「你別動手,我拿去熱了,你在這裡陪著阿婆說話。」拿下樓去,燒了兩把柴火,熱了,端了上去。常氏就著開水,把那包子一口一口硬吞下去。蓮蓮也拿了一個,將它掰開,只咬了兩口肉餡,便拋下跟狗咬了似的不吃了。雷荷花便責駡道:「跟你說就是肚子飽了眼睛饞,把包子糟蹋了。」常氏嚼進去一個,便道:「你莫罵她,將那剩下的我吃,小孩子嘴,又不髒。」又吃了一個,似乎多了點精神,只不過身子還是乏力,起不了床。雷荷花又呆了一會兒,便帶著蓮蓮下去,讓她休息了。 中午,雷荷花又上來看,問能否吃飯。常氏道:「上午吃的兩個包子還在我肚子裡,這會兒嘴裡什麼也不想吃。」李福仁中午回家,也只用開水燙了鹹線面,配了豬油,囫圇吞了一大碗。下午,常氏自覺得不再那麼頭暈,便恍惚起身,扶著牆壁下樓,在廚房裡找了幾個鹹橄欖,斬了兩截,又加了四個蔥頭,煎了一碗蔥頭橄欖茶喝進去,略好些。想去街上買點什麼剩魚剩菜給李福仁做晚飯吃,卻還是覺得無力。恰同厝的老蟹媳婦要上街,便給了她錢,道:「隨便給我帶些便宜貨回來。」老蟹媳婦上街,碰到兩斤賣剩的冰帶魚,雖殘破不堪的,卻是減價收尾的貨,當下分了一斤給常氏。常氏將帶魚拾掇乾淨,炸了香噴噴的一盤,李福仁才像樣地吃了晚飯。 常氏以為身子將好了,豈料次日,還是起不來身,且腦袋比昨天裡更沉了。同厝的老蟹媳婦聽說又起不來了,上樓來探望,問道:「昨天看已經好了,今日又重了,要緊不?」常氏道:「不要緊,只是身子無力,我估摸著是疲乏,休息了便好,昨日吃了蔥頭橄欖茶,好了些,今日歇息便無事。」老蟹媳婦道:「若是加重了,扛不過去,該去診所看看也還是要去。」常氏道:「不礙事,這點小病,怎麻煩得了醫生。」老蟹媳婦道:「我估摸也跟你太過焦慮有關,三春那邊還有麻煩麼?」常氏道:「我在法院當官的外甥說問題不大,本來也是清白的,只是對方有勢力,非要他當替罪羊。」老蟹媳婦道:「既然法院的人說了無事便不會有什麼事了,你也寬心,心一寬身子自然就好了。」又道:「若有要上街買什麼,且叫我。」常氏道:「無事,不勞擔心。」 老蟹媳婦便下了樓,在天井見安伍媳婦正在石槽上洗菜,道:「阿姆生病了,兒子也沒在身邊,就自個兒在床上躺著,沒個人使喚。」安伍媳婦問道:「哦,昨日不是說好了嗎?」老蟹媳婦道:「昨日自個兒去煎了蔥頭橄欖茶吃了,見好些,今日又起不來,她自覺是疲乏,也不願看醫生。」安伍媳婦道:「她是一世沒吃過藥片的人,怎肯掏錢給醫生的,都是扛著扛著就過去了。只不過如今六十多了,身子也不如前了,扛未必能扛過去。」將一把紅頭莧菜根上的土都洗淨了,又用清水再淋一遍,擱在石槽上,往圍裙上擦了手,上樓去看望常氏,在常氏額頭上摸了,問道:「阿姆呀,你莫不是受了風寒?」 常氏道:「許是吧,大前天夜裡是吹了些風,昨日想著是受了寒,才吃的蔥頭橄欖茶。」安伍媳婦道:「那是極輕微的症狀吃了有效;若你這樣風寒厲害的,須得吃寒茶,我倒曉得那方子:得用黃橄欖、南門藤、六角仙煎了吃。」常氏道:「哎喲,之前倒聽過這個方子,死不記得,只記得蔥頭橄欖茶了。」安伍媳婦道:「我那裡倒曬有一把黃橄欖,就是沒有其他兩樣,不知誰家裡有曬草藥的。」常氏道:「我叫荷花到三嬸那裡去問問。」安伍媳婦道:「你不須下來,我下去轉告便是。」常氏謝道:「哎喲,我這一點小病,叫你們多勞心了。」 安伍媳婦下來,到廚房找了雷荷花,道:「阿姆受的是風寒,該吃一服寒藥,我那裡有黃橄欖,卻少了南門藤、六角仙兩樣,阿姆說是你三嬸那邊或許有,你可去看看?」雷荷花道:「哦,那我就去。」蓮蓮跟在後面道:「我也要去。」雷荷花道:「你跟在後面慢騰騰的,去做甚,我去了三奶家就回,還要給你做好吃的。」蓮蓮不依,拉著雷荷花的衣角不放,安伍媳婦笑道:「成天就跟鼻涕一樣黏住你媽,不如到我那水桶裡去看魚。」雷荷花哄道:「你去伯母那裡看魚,回頭抓一隻回來做了你吃。」蓮蓮才猶豫著放了手,被安伍媳婦拉了過去。 雷荷花到了三嬸家,跟三嬸說了此事,三嬸道:「這兩種藥應該有。」到後屋扁筐的幹草藥裡揀了兩樣,給了雷荷花。原來那些農村婦人,稍懂得些藥理的,在田間地頭幹活時見了草藥,便會拔回去,曬乾了藏著,以備不時之需。那雷荷花拿了藥前腳剛走,臥躺病床的三叔便張嘴罵起三嬸道:「你若是醫生,去開診所賺錢也罷;這樣子胡亂給人草藥,吃出問題來你負責去?我說你這個女人,除了正事不幹,什麼事都愛插一手。」 原來三嬸頗懂得藥性,也有拔草藥在家藏著的習慣,但凡鄰里小孩老人有哪裡不舒服的,都先來這裡問些方子,取些草藥回去。三叔成日在家臥床,卻想得遠,思量:你這無償給人家提供草藥,吃得好了,最多念你一回;要是吃出個三長兩短,豈不是好事成壞事,幫人幫出禍來。這番想法並非沒有道理,只不過鄰里這樣習慣了,三嬸又好幫助人家,屢次被三叔說,屢次也不改。這裡三嬸被罵習慣了,只當成耳邊風,當下道:「她是點名要這兩種藥的,我這裡有,又怎麼能不給她。」三叔道:「你這麼做下去,哪天阿吉診所沒生意了,只怕來找你算帳,世上女人沒你這麼愛多管閒事的,既然懂得看那麼多病,也不把我這病給治好了!」三嬸回嘴道:「你就是鴨子一張嘴,光懂得躺床上罵,若能把你那病罵好了,你且罵吧!」當下夫婦與平日那樣吵嘴,三叔逞些口才解氣不提。 雷荷花回來,將三味草藥熬了茶,與常氏吃了,睡了一覺,稍好,又能起了。但那病症還拖著,時而精神好點時而又昏沉去睡。次日,細春卻從塘裡回來,還帶了五尾黃花魚,晃悠悠從前廳進來。安伍媳婦見了道:「嘿,我從沒見過安伍帶黃花魚回來,莫非你們塘裡養黃花魚了?」細春笑道:「沒養就不能有黃花魚吃嗎?是偷的,人家來我們塘裡偷螃蟹,我們也要偷別人的黃花魚呀!」安伍媳婦道:「哎喲,你們下面真亂呀,偷來偷去可不要偷出麻煩來呀!」 細春笑道:「沒事,其實大家都知道,互相換點口味而已。我們偷點算什麼,那些漁民收捕黃花魚的時候,附近村裡的爛崽過來,要幾頭就得給幾頭,吭點聲就被打,人家是明著搶奪,凶得很。」安伍媳婦歎道:「哎呀,真亂,你們可不要跟人打架鬧事呀!」細春道:「我娘生病了?」安伍媳婦道:「正是,你倒懂得回來看看!」細春道:「是安伍哥告訴我的。」把黃花魚擱在後廳洗衣槽上,上樓來看常氏。 常氏見了,訝道:「哎喲,兒呀,你怎麼回來了,出了什麼事麼?」細春道:「無事,我那塘裡清靜得很,能有什麼事。是聽安伍哥說你病了,回來看看,我特意偷了黃花魚給你吃。」常氏道:「哎喲,你怎麼能去偷東西呀,我這一點不舒服,吃點草藥便好了,用不著你回來的,耽誤了那邊的事可不好。」細春笑道:「哎,你別擔心,這個偷跟那個偷不一樣,這個偷都是互相知道的,相當於交換,無事。」又道:「我那塘裡又不光我一個人,有事回來活兒有別人替著,安伍哥都比我要更經常回來呢!」常氏道:「他是老婆孩子在家,常常回來,你是去那裡學本事的,跟他不同,須得用心。」當下細春問了病的情況,便出去了。一會兒,居然叫了阿吉,背了藥箱來了。那安伍媳婦、雷荷花、老蟹媳婦等見了醫生來,都停下手中活兒,一起上來看醫生診斷究竟。 常氏起身坐床上,道:「兒呀,這點小病何必叫醫生來,昨日吃了寒茶,今日好了不少,正要起來了呢!」細春道:「不管如何,讓醫生看確定,老給自己當什麼醫生呀。」阿吉邊切脈邊微笑道:「兒子疼你呢,你就受用吧!」常氏聽了,眼眶一熱,淚水瞬間就在裡面打轉了。安伍媳婦道:「這細春出門幹幾個月,就懂得疼娘了!」常氏哽咽道:「是呀,在家就會惹事,出門了才懂得疼娘。可哪個娘又甘心讓兒子不在身邊,做人原來這般矛盾的。」眾人都附和,又舉了某某家孩子出門一兩年倒就學乖了等等佐證。 細春倒不自在道:「我出去了,家裡就剩下爹娘兩個,我爹什麼也不懂,自然沒人關照你。」又問道:「爹呢?」常氏道:「他去地頭了吧,你爹除了與土疙瘩做伴,又能體諒什麼東西!」阿吉切了脈,看了舌苔,問了病情,便道:「不用打針了,還是開點藥餅吃吧。」從藥箱裡配了三包藥餅。常氏道:「我那寒茶還能吃否,昨日吃了覺得好些。」阿吉道:「那土方能吃,能不能吃好不確定,你先吃藥,到明日看看,藥餅來得快,注意休息不要再吹風。」細春道:「無大礙?」阿吉道:「無大礙。人老了抵抗力差了,平日不要用冷水不要著涼就好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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