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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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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親朋散去,那常氏的娘家親戚因路途遠,留了下來。親戚平日聚得少,趁此機會幾個人與常氏在廚房裡烤火閒聊,一家一家地聊事,幾乎通宵達旦。李福仁摟著一個竹火籠子,明著幾塊炭火,也坐廚房聽著,突然眾人聞著一陣焦味,都道:「是什麼燒了吧!」四處瞅瞅,卻見李福仁坐著板凳靠牆睡著了,棉襖袖子搭進火爐,被熏焦了,急忙把他搖醒。常氏道:「你去睡吧,跟小崽們打通鋪去,又不說話,坐著做什麼!」李福仁??道:「原是聽你們聊天,想不到睡著了。」眾人都笑,李福仁摟著火籠子上樓去了。常氏道:「把火籠看好,別再燒了。」舅子道:「姐夫好有福,坐著都能睡著!」常氏道:「他不想事,不過讓他想著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後半夜常氏又煮面給眾人吃了,淩晨才都去通鋪裡歇了。常氏睡了一二小時,又起床忙早飯,跟上了發條一般,一刻也不得閒。 至第三天,客人才散乾淨,常氏把四五床被單拆下來洗了,發現有一床尿臊得不行。常氏笑道:「定是哪個小崽幹的好事。」把棉被放大太陽底下曬了,還是一大塊黃斑,常氏聞了聞,無甚氣味,道:「這童子尿還真乾淨,味道說沒就沒了,怪不得還有人拿來治病哩!」 人逢喜事,日子也過得快。二春與雷荷花結了婚,夫妻頗為恩愛,雷荷花肚子一天天顯起來。常氏忙裡忙外,因在大宅院裡養雞不便,便買了十來隻小雞苗,叫美景養著,只等著抱了孫子給雷荷花坐月子食補;又準備了粳米,釀了一壇酒,也是坐月子用。卻不料安春和三春都貪杯,酒還沒熟,甜絲絲的,已經開始今天試一杯明天試一壺,淘得漸幹了。常氏見了,道:「這一壇索性你們喝了,我再釀一壇罷了!」如此對兒子毫無怨言,就連李福仁都看不慣了,道:「你就不會說他們一句嗎,那安春已經分家了,卻還把這裡當食堂!」常氏道:「說什麼,哪個不是親骨肉,他們愛吃就吃,能去堵住嘴嗎?我又不是不會做了!」如此雞毛蒜皮,暫不細表。卻一日,三嬸嬸到家來,在廚房偷偷對常氏道:「你可聽到外邊有雷荷花的閑言?」常氏道:「不知,卻是哪些?」 三嬸道:「說是雷荷花在二春之前已經有主了,那肚子裡小孩是不是二春的,也是疑問!」常氏幾乎驚倒,變聲道:「哪個天殺的種了這樣的謠言!」三嬸道:「那日聽得婦女們議論,我問了,說口風似乎從鷺鷥嫂那裡出來,說得有板有眼,又有依據,都知道對方是哪家,也不全是謊言!」常氏道:「那鷺鷥嫂給二春說了橫嶼的一門親,不成,如今二春又結了婚,又要生孩子,她有怨言在肚裡哩!那雷荷花肚子裡懷的是二春的骨肉,這個我可打包票的。」三嬸道:「她有怨言是真,可這事也有來頭,不如問清楚了,要不風言風語不好聽!」 常氏在村裡找了正在叫賣的扁嘴鴨,把他拉進家裡僻靜處。扁嘴鴨問道:「這麼神神道道的,出了什麼大事?」常氏道:「不是大事,也不是小事。」當下把風言風語說了一遍。扁嘴鴨叫冤道:「俗話說,夫妻拜了堂,怪不得媒人,以後你家裡做富裕了,也不用謝我,日子過得不如意了,也不得怪我了,這事與我沒干係了。」常氏道:「也不是怪你媒人咋的,只不過有閒話說雷荷花已有過一個主,有鼻子有眼的,我也不好找親家打聽,想來想去,找你探聽個究竟,不最合適嗎!」當下給扁嘴鴨泡了茶,扁嘴鴨尋思片刻,道:「你不怪我最好,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雷荷花過去確實有過一主,但那是久遠的事,已經了了。」 說來話長,雷荷花七八歲得了一場驚嚇病,吃藥不好,父母聽得附近一個神漢頗靈驗,那神漢看了,說是祖嗣家譜沒做好,有那祖上野鬼搗蛋,當可請神驅鬼。又提了一條件,說若治好女孩兒的病,可許了將女孩與他兒子訂了童子婚。那雷荷花的父母又擔心女兒,又無錢,就允了。那神漢施了法術,雷荷花的病也好了。只是後來這兒子有出息,到大城市去討生活,也不要這童婚了,這樁婚事也就了結了。那神漢方圓幾裡是有名的,雷荷花一有動靜,這事也能傳開的。常氏聽了原委,松了一口氣,道:「既是這樣,那也無妨,八百年前的事,總有那無聊人提起。」 回來想了想,心裡也有個小結,便提了小袋裝一把婚宴剩下的蜜棗,來到鷺鷥家。那鷺鷥是個老病號,幹兩三天活,病休一天,把草藥當飯吃。人打趣道:「你比那縣裡有工作的假期還多!」鷺鷥笑道:「要羡慕我,你我調換了試試,你躺家生病,我去幹活,看誰舒服?」雖是笑話,卻有那些老病的老人知道酸楚,替鷺鷥作證道:「人都以為躺家最舒服,不知道能響噹噹下地幹活是最舒服的。況且那鷺鷥無兒無女的,老死了也不知道骨頭擱在哪處!」鷺鷥聽了道:「這才是話,誰以為我喜歡躺著,我被病厭得都不想活了,這老天造了人為何又把病也給造出來,多此一舉哩。誰要答應能幫我體面埋了,我當場可以死去。」 正是六七點時光,鷺鷥吃了晚飯正在煎藥,那土屋裡漫著藥味,人聞著就能病好。常氏進了屋,道:「鷺鷥兄弟,你這天天吃藥,苦呀,把這蜜棗往嘴裡塞兩個,能忘了苦。」鷺鷥笑嘻嘻贊道:「你老嫂子能懂得我老病號的苦。」拿了蜜棗子咬了半個,叫道:「哎喲,好東西好東西,從來不曾嘗過這麼甜的物事。」把那半個棗子又放回袋裡,道:「不敢亂吃了,專等吃了藥嘗哩。」常氏問道:「鷺鷥嫂呢?」鷺鷥道:「她呀,腳閒不住,嘴巴更閒不住,又到哪裡播報新聞去了吧。硬是不肯陪我說話,讓我這老病號整天跟藥罐子嘮嗑。你有事?」常氏笑道:「也無事,就是上次給二春說了樁媒,不成,也得謝她;二春剛辦了喜事,也不曾叫她過去,都覺得失禮了。」鷺鷥笑道:「不用不用,這瘋婆子哪懂得失禮不失禮。」常氏道:「那待她回來,你也把我意思轉達了,她那嘴厲害,我還有事得靠她嘴哩。」鷺鷥道:「要得要得。」當下常氏又閒聊一番,問候了鷺鷥的病情才回。 4 說也奇怪,李福仁勤苦,一世只曉得苦幹,偏兒子們均不像他的種。先說安春,長得甚是雄壯威武,若干年前參軍去了,兩年後回來。李福仁原想著種地添個幫手,誰曉得安春卻鄙夷道:「休叫我幹農活,我那戰友的父親在縣裡當官,答應遲早會給我弄個差使。」終日在家閑著,吃了睡,睡了閒逛,被李福仁催促得實在不行了,才去割割稻子什麼的幫一下手,卻也拙笨得很,還理直氣壯說道:「說了我不是當農民的料,你還不信!」李福仁歎罵不已。常氏卻勸道:「孩子有志氣,許是以後有官做的,你也別為難他了。」李福仁道:「做官也要勤快人,他能做官,你把我頭砍了!」常氏道:「你卻不信,我們家孩子長得就跟其他孩子不一般,興許要高出一截。」 安春有了母親撐腰,更是自信得很,時不時要了車錢,說是去縣裡找戰友跑路。去了回來,說東扯西,希望閃爍,只道這一趟沒白去。如此周而復始,一兩年有餘,差使還是不見影子,卻見多識廣,口若懸河,與村頭李平安的大女兒清河好上了。那清河因讀了幾年書,白白胖胖,在家閑呆著,能讀些才子佳人小說,與別的農家女子自不一樣,高的不成低的看不上眼,卻被安春一番口才加一表人才給唬住了。常氏見兒子雖沒撈著差使,卻撈了一門媳婦,也高興,叫媒人去提了親,把頭門媳婦娶回家了。婚後生了女兒,安春卻還一樣,只扯嘴皮子糊弄日子,李福仁便下了決心,讓他分了家,自個兒打理生活去。那安春從來都是做了三分說到十分的人,沒了依賴,自己養家糊口頗為難,好似圈養大了再放養的豬,時不時來常氏兜裡周轉一二。 再說三春,人最聰明,去縣裡十中念了初中,寄宿在校,每週拿了米錢去,一次不落。到了高中,有一日回來卻對常氏道:「我不想再念書了。」賴在家裡不走了。常氏不知兒子何出此言,捎了話去縣裡問三春的姑姑,姑姑去學校一打聽,三春已經半個學期沒來上課了,學校聯繫家長也不曾聯繫到。常氏問三春去做了些甚,三春知道謊言揭破,仍從容道:「這讀書太苦了,我是在縣裡耍去了,可你要知道,如今書讀得再好,上了大學也不管用了。」常氏道:「如何不管用?」三春道:「你忘啦,去年有大學生來我們村當乞丐,以後上了大學都不管用了,還不如找其他法子賺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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