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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那日下午,之璐再次被帶到探訪室,魯建中帶來了新的線索。艱難的調查之下,他們終於發現章德以化名開設了一個銀行帳戶,數日前忽然多了一百萬,而那筆錢,卻是從一家外國銀行的帳戶上匯過去的。更為重要的線索是,他們確認章德身患腦癌,有絕症的人被收買,並不用費多大力氣。

  這兩樣發現對這個案子來說至關重要,是個重大的突破,照理說之璐應該興奮,可她只覺得震驚居多,喃喃說:「千金買顏色,萬金買肺腑。一百萬得一死士,倒還厚道。不知道許大姐和莊華的價碼是多少啊。魯警官,能查出是誰匯的這筆錢嗎?」

  「正在請求銀行方面的幫助,恐怕很困難。不過至少是有了轉機,」魯建中看她,說,「你收拾一下,一會就可以離開了。」

  之璐一愣,「什麼?黃律師申請取保候審的時候,不是說有困難嗎?」

  「有新的證據出現,你的嫌疑小了很多,可以批准了,」他說,「總之,取保候審的規矩你也知道,結案之前,不得離開市區,隨傳隨到,發現證據立即彙報。我已經打電話告訴你父母,他們正在樓下等你。」

  離開前,魯建中送她到門口,在陽光下她消瘦而蒼白。兩人禮貌性地握了握手,魯建中真摯地開口:「之璐,以後別再輕舉妄動了,有什麼事情,千萬記得跟我,還有你父母商量。」

  之璐真心感激他,欠身微笑,「是的。這種錯誤,一生一次足矣。」

  她已經在拘留所待了一星期,外面燦爛的陽光和新鮮的空氣一時讓她不能適應,溫暖的陽光卻一條條一塊塊地灑在落葉上,好似碎金一般,晃得她眼睛無法直接視物。

  在這樣的光芒下,世人都會有種感覺:危機有如黑夜,已經成為過去時,並且永遠不會到來。拘留的這段時間,之璐從容不迫,可此時,再次得到的自由,生動的景物,至親至愛的父母,讓她覺得酸楚,可臉上的笑意更清楚了。

  他們打車回家,中途去了超市,買了菜和一堆熟食,回家煮飯。因為是週末,楊裡也在,四個人坐在餐桌兩側,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還打開了一瓶酒。劫難之後的美好,仿佛一眨眼就回到了小時候。王良靜其實是很喜歡訓她的,可今天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不停地給她夾菜,她碗裡的菜堆得像小山一樣高,他們坐在廚房裡,燈光溫暖。

  之璐想,自從離婚以來,發生和遇到的事情,沒有一件好的。所幸事情不論多糟,她的父母總站在她的身後,無怨無悔。人世間血一樣黏稠的親情,感動得她五臟六腑都是滾燙的。

  她心情很好,笑嘻嘻地說:「爸媽,你們別走了,以後我們一起住吧。」

  王良靜瞪她一眼,「我知道你煩我?嗦,等你的案子結了,我們就回去,絕對不給你添麻煩。」

  「那我搬回家吧,我打算考博呢,回家好好複習去,」之璐托腮,「我沒工作沒地方住,你們不許嫌棄我。」

  鐘載國詫異,「怎麼回事?」

  於是之璐把自己打算辭職和把房子還給葉仲鍔的想法說了出來,看到父母愕然地面面相覷,連楊裡都是一臉震驚,連忙指了指沙發上的那堆教材,「跟案子沒關係,我早就有這個打算了。于老師也說挺好,說介紹老師給我認識。」

  「你准備考博,我們當然沒意見,你把房子還給仲鍔又是在想什麼?」王良靜語氣一變,問她,「你存心跟他撇清關係?半點沒想過跟他複合?」

  之璐放下筷子,有點不理解母親為什麼這麼說,奇怪地反問:「媽,都離婚了,我們早就沒關係了。」

  鐘載國拍了拍了妻子,用目光示意她不要說話。

  父母的神情一絲不少地落在她眼裡,知女莫若母,其實反過來,依然成立的。之璐心裡有數,她的目光平滑地從父母臉上看過去,頓了頓,說:「你們其實跟他聯繫過了吧?他現在好不好?」

  「你想知道他好不好,為什麼不打電話自己問問?」鐘載國說。

  她怔了怔,低頭專心吃菜。雖然是一個電話,談何容易。

  吃完飯,她搶著去洗碗筷。王良靜在一旁看著她忙忙碌碌,說:「之璐,那個小裡,我們都覺得不對。你不會不知道,你包裡的東西,也只有她能換了。而且她來了之後,你身邊怪事不斷。半夜有人闖進屋,屋子裡有奇怪的聲音,在路上被人威脅,這也太怪了吧。」

  之璐揮揮手,輕描淡寫:「媽,你說什麼呢?小裡是好孩子,我相信她。」

  沒有鐘載國在一旁,王良靜的脾氣沒人管得了,她沒好氣,「你在輕信這件事情上,吃的虧還少嗎?人家叫你去酒吧你就去,明擺著就是下套給你鑽,你還真的鑽了,看惹出多少事情來?現在,會不會坐牢都不一定!」

  之璐垂下了目光,默默把手裡洗淨的碗放回水槽,低聲說:「可是媽,我總得相信什麼啊。如果小裡騙了我甚至想害我,你叫我怎麼再相信人性?何況,如果她母親的死真的跟安業集團脫不了關係,她怪我,也是有理由的。總之,我選擇相信她。」

  那天晚上,她把主臥室騰給父母睡,自己抱著被子睡客廳的沙發。大概是因為有父母在,那天晚上,她格外安心,明明可以睡著,可卻不睡,拿起手機,去陽臺給葉仲鍔打電話。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他說:「喂?」

  「是我。」

  電話那頭的葉仲鍔心思也比她好不到哪裡去,這個晚上,他無數次地拿起電話想撥過去,終於忍住,準備放棄的時候,想不到她居然主動打了過來,一時竟然無語。他很快就把狀態調整過來,說:「我知道。在公安局裡面,習慣嗎?」

  有風吹過樹葉,聲音嘩啦作響,仿佛急促的雨點。之璐竭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一些,說:「還好,我也有了一次被拘留的經歷。員警沒有為難我……嗯,那份檔裡提到的走私,是怎麼回事?」

  葉仲鍔笑了笑,沒有回答,扯到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上:「我聽到風聲,你在陽臺上?」

  「是的,」之璐說,「最近,你好不好?」

  「挺好,正在被審查,職務徹底被罷免,現在不知道多清閒,」葉仲鍔擺弄了一下手邊的棋盤,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我正在下棋,你陪我下吧。」

  「我怎麼陪你?都這麼晚了。」

  他笑了笑,「也是。」

  之璐只覺得酸楚。認識後不久,在一次閒聊時,之璐知道他國際象棋下得很好,她恰好也會一點,兩人就對弈上了,結果那次,她輸得很慘。她不服氣,苦練了一段時間,棋藝突飛猛進,跟他所差無幾,十盤中總能贏個兩三次。於是,他單方做了個很無恥的規定,說誰輸了就答應對方一個要求。這個不平等的條約的簽訂,她被他占盡了便宜。

  不過結婚後,他們忙得多了,兩人都沒時間在一起下棋,他曾經半開玩笑說:「可能只有等我們老了,才有時間再下棋吧。」結果並沒有等到他們老去,兩個人就有了時間。只是,卻再也沒有對坐下棋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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