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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片刻後楊裡也去睡了,客廳裡再次剩下她和葉仲鍔。他們站在客廳的磨砂水晶吊燈下,光影在二人身上流轉,她看了他一眼,剛剛對上他的視線,然後約好了似的停頓了兩秒鐘,就知道說什麼了。

  葉仲鍔朝她走近了一步,說:「我明天讓人換鎖。還有,今天晚上,我睡哪裡?」

  之璐拿手指在屋子裡一晃,說:「房子是你的,你要睡哪裡就睡哪裡,」說完又想起他從來只睡臥室,忙說,「嗯,你睡主臥室,我去樓上睡。」

  「樓上的臥室幾個月沒打掃了,哪裡能睡人?」他揮手,輕描淡寫地說,「算了,一起擠一擠吧。」

  二人在那張床上都「擠」了好幾年了,哪裡還有什麼好靦腆的,又不是當年的鐘之璐,沒結婚之前寧可睡沙發睡地板都不肯跟他睡到一張床上去。而且——她的確是怕了,她的失眠問題沒有緩解,還疲倦,疲倦得抬不起頭,如果他在身邊能有個好覺的話,也好。

  其實只要他在這個屋子裡,她就很安心了。聽到浴室傳來的水聲,她放心了,是那種可以把命交給他的那種放心,眼睛也迷糊起來,幾乎睡著的時候,感覺床身一動,眼皮下微弱的光芒隨之消失,應該是他關了燈。不過今天沒有燈也不要緊,他的呼吸,他的味道就在耳邊,比任何催眠的藥物更有效用。

  她想要再次睡過去,可卻不能,她屏住呼吸數秒,輕聲說:「謝謝你,這麼大的雨趕過來。」

  「不客氣。」葉仲鍔語氣格外平淡。

  不知怎麼的,之璐想起電話裡的那個軟綿綿的女人聲音,一句話不可抑制地從嗓子裡冒出來:「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有人在你身邊?是戴柳?還是別人?」哪怕是兩人最親密的時候,她都不曾問過他任何有關別的女人的事情,可是離婚了,卻反而能說出來了,隨即覺得懊惱,「忘了這個,我隨便問問。」

  葉仲鍔胸膛微微振動,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來:「你在乎答案嗎?」

  當然在乎,可無論如何都不想知道,有極大的可能性,這個答案讓她再次墜入深淵,於是說:「不,你不用告訴我。」

  話音一落,她那床被子被人掀開,一雙手迅速地伸過來,摟住了她的腰,另一隻手從她的頭髮後面伸過去,雙臂稍微一用力,她就落入了身邊人的懷抱中,以他的手臂為枕。床身很寬,再睡兩個人都未必會很擠。可是他還是要湊過來,像以前那樣抱著她,炙熱的唇停在她的脖頸處,並且沒有說話。

  之璐怎麼會不知道他身體的這些小細節源源不斷地傳達出來的情緒和欲望,她提醒自己,他們離婚了,離婚了。沒有義務,道德上也說不通……可怎麼都掙扎不開,抑或是不想掙扎?她心裡想著不知從哪本書上看來的一句話,兩個相愛的身體,如何才能不糾纏在一起?

  黑夜裡,薄薄的鴨絨被下,她閉著眼睛,在直覺的帶領下,臉蹭貼著他的耳邊。他的頭髮尚有濕意,因而顯得很軟,散發著清淡香味。熟悉的味道又回來,被這種香氣蠱惑,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反手摟住他的腰,

  小小的一個動作,讓一切驀然無可收拾。

  接下來的一切如此的順理成章。兩人的睡衣內衣大部分都給葉仲鍔扔到了床下,之璐在他身下渾身發抖,感覺到他身體裡面有條河流衝破堤壩,四處蔓延,蔓延到她的身體裡,恣肆奔跑。

  最緊張的時候,她意識渙散,一遍一遍地叫他的名字。

  被叫的那個人在微弱的光線下看著她的臉,五官精巧優美,額角、眉毛,甚至細長的眼睫毛上都掛細細密密的汗水。

  認識這幾年來,不論在什麼事情上她都固執,除了這個時候才會軟弱下來,任他攻城掠地,任他進入和佔據。他於是狠狠地,再一次深入她,同時吻下去,聲音近乎咬牙切齒:「鐘之璐,你怎麼就不讓我省心?」

  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清晨。窗簾厚實,白光從間隙勉力擠出幾線光,細長的光線勾勒出窗簾的輪廓,房間裡依然是寂靜和暗淡的。之璐很久沒有睡得這麼好,班也不想上了,翻了個身想繼續睡,可是這一翻身就撞上了一個人。

  睜開眼睛,看清身邊人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一刹那覺得過去的時光又回來了。她呆了呆,迅速抱著被子坐起來,退出去老遠。

  葉仲鍔嘴角往下一壓,兩人纏綿得無法分開的景象還在眼前,在那個時候,他以為他們之間如堅冰的關係會緩和恢復,可一覺睡醒,就變了個樣子,仿佛他是毒蛇,避之唯恐不及。

  知道她脾氣倔強,頓一頓之後,葉仲鍔開口:「你不想說什麼?」

  鐘之璐心裡也是五味雜陳。他沒有穿上衣,上半身裸露在空氣裡,皮膚緊致,線條完美,在晦暗的屋子裡分外明亮,讓人移不開目光。曾經熟悉的身體,曾經的丈夫,她本來什麼都擁有的,可她親手毀了這一切。

  是啊,結婚與相愛也許確有關係,但是離婚,與不愛,也許毫無關係。之璐忽然覺得心酸,側頭不看他,說:「對不起。我做你的妻子,真是失敗,失敗透了,有時候我想,你要跟我離婚,也有道理。」

  葉仲鍔貌似無意地看她一眼,目光中有冰冷的寒光掠過,「你跟我說『對不起』?除了反思,還有什麼別的沒有?」

  「沒有了。」

  「我還以為你會說點別的。」心裡不是不絕望的,還是老樣子,他想聽的話,她始終不肯說,至少,在清醒狀態下,始終不肯說。知道錯了和改正錯誤是兩碼事。

  其實之璐猜到了他要她說什麼,可事情哪裡那麼容易。按照朱實的說法,第一次失敗的婚姻已經讓她精神有些異常,她實在是沒有勇氣再試第二次。如果這次她還做不好,她會死的,而葉仲鍔也不會再對她有任何的感情了。那個時候,她才是什麼都沒有了。

  葉仲鍔一言不發地開始穿衣服,之璐也在櫃子裡翻衣服,就像以前習慣的那樣。只是比起以前,稍微有了些改變,他們不約而同地緘默著,一直到出門前,兩個人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那天上班也上得心不在焉,中午吃飯的時候,之璐小心翼翼地跟葉牧華說自己下午要去公安局,能不能請個假?

  鄧牧華眉心打了個結,盯著她半晌,方歎口氣,說:「回去吧,停了停,」又說,「清寧給你開的那些補血的藥,你沒吃吧,臉白得像什麼樣子了,你好好休息吧,不然我給你放長假?」

  之璐頓了頓,「師姐,我知道經常請假很不方便,我昨天想了想,如果有人有意見,那我可以辭職。」

  鄧牧華用目光剜她一眼,「辭職?你工作做得很好,辭什麼職?」

  之璐抬起眼睛看她,「師姐,謝謝你。」

  她眼睛驀然一亮,眸子裡波光粼粼,讓鄧牧華看得一愣,頗為感慨,搖搖頭說:「還以為當年那個鐘之璐又回來了。那時你可真是半點不知愁滋味啊。現在都這樣精神不濟,編輯工作還做得相當不錯,以前做記者的時候,都不知道會多出色。」

  之璐不做聲,埋頭吃飯,多出色還不是被人一腳踢出門。

  一次礦難,她去採訪,差點就也死在了井下。半夜的時候從偏遠的採訪地回來,車子出了車禍,掛在懸崖邊的幾棵樹上,搖搖欲墜,仿佛是好萊塢的大片那樣刺激——她喜歡做記者,她要證明自己不用靠著葉仲鍔就能做一個成功的記者。結果,再怎麼努力,不過是肥皂泡沫,碎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她站在公車站等車,順便買了幾份報紙。乍一眼看去,沒有了她的南方新聞報照例是做得風生水起,以前她負責的版面現在由別人負責,中規中矩的新聞聚焦,挑不出什麼錯。她捏著那份報紙,站在路邊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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