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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一


  坐在座的那位國字臉、一字眉、氣度儼然的男子是馬家四兄弟的老大馬格權,他安靜地坐在木椅上,手裡夾著一支香煙。

  馬格權的左手是略顯瘦削的馬家老三馬格飛,對面那個膚色黝黑的健壯男子,就是馬家老四馬格建。

  八仙桌上的煙灰缸裡已經堆滿了煙頭,客廳內煙霧繚繞,與沉悶的氣氛般,濃得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馬格權輕輕咳嗽幾聲後,皺著眉頭把手中的煙擰滅,語氣凝重地說:「老四,怎麼會搞成這樣?那個兔崽子死了就死了,犯得著為了些許面子搞得如此被動!」

  馬家老四面沉似水,看看默不作聲的三哥,道:「是家傑非要去,我和三哥攔都攔不住。」

  馬格權「嗯」了一聲,看向馬格飛。

  馬格飛翻開桌上的一個白本子,裡面記錄著出席小馬哥馬格非葬禮的人員名單,可謂是一次對馬家勢力的檢閱。

  他指畫著名單上的人名滿是憂慮地道:「大哥,這次我們真的不能再忍了,再忍下去,馬家就要被人騎到頭上去了。這些年,你和二哥都在外面,我和老四聽您的,儘量維持,儘量不得罪人,可您看看現在西京的局面。我這個廳長已經做了五年,在再交通廳呆下去就要成笑話了。老四在下麵幹了八年,正廳級也滿四年了。過年時您回來與一號說得好好的,我去財政廳,讓老四回西京接替我的位置。可那姓王的調來個姓武的,占住財政廳長的位置。官場上都是活眼狼、牆頭草,人家跟著我們是有所圖的。你剛回來,看看這份來給那個小兔崽子送行人的名單,少了快一半了。再忍下去,只怕連我也要被趕出西京了。」

  說起來,老馬為馬家幾個孩子取名字有些不負責任,小馬哥馬格非與馬家老三馬格飛的名字讀音是一樣的,這讓馬家老三心裡一直不舒服。

  其實也怨不得老馬,小馬哥可算是他老年得子,為小馬哥起名的是一位當時就要離開西京去擔任重要職務的老幹部。馬家四兄弟後來之所以有接納小馬哥回歸馬家,那位老幹部的兒子的面子起了相當大的作用。

  馬家四兄弟曾被稱為馬家四傑,老大馬格權自小隨著父親歷練,表面豁達豪爽,心計深邃、性情穩重,凡事謀而後動,這些都與老馬頗為相似。老馬去世時,他已經是縣處級幹部了。能在老馬不再的情況下撐住馬家的場面並做到副省級的位置,除了與那些受過老馬恩惠的家族保持良好的關係之外,自身也具備相當的能力。

  可外力終究是外力,只能在在一定範圍內為他提供方便。從副(部)省級到正(部)省級不只是資歷、學歷、能力的問題,需要得到更高層級的支持,馬家以前的那些關係就顯得力不從心了。

  他今年已經五十三歲了,懂得馬格飛說的意思。幾年前離開西京到北京赴任時,馬格權的心境遠不是現在這般消沉;可在北京做過兩年副部長後,馬格飛與馬格建都覺得大哥變了。

  現在,馬格權的兒子馬家傑正躺在醫院的特護病房裡,兩眼圓睜,嘴唇與身上的皮膚都是詭異的淡綠色,看上去很是有些猙獰。

  西京醫療界有名有姓的專家們都來看過了,面對馬家傑的病況都只能搖頭,拿不出一點辦法。

  馬格非與馬格建的孩子都在國外留學,馬家傑可算是馬家下一代第一人,對於他,兩位叔叔沒有半點私心,一向關愛非常。看到馬家傑這樣,他們心裡都萬分焦急,可馬格權似乎不太在意的樣子。

  「老三,你下海吧。」馬格權沉吟半晌,說道。

  馬格飛忽的站起來,大聲喊道:「大哥,你說什麼?」

  「我是說,你辭職下海。」馬格權篤定地看著馬格飛,穩穩地說;「我們馬家四兄弟中你是最不適合為官的一個,你天生精於算計,魄力不足,統籌極差,凝聚力嚴重缺失。我和老二離開的的這兩年,你雖然盡力去承擔,卻連維持都做不到。我和老二早就商量過,我們馬家這些年積攢的資產不是個小數目,該整理一番了。你們信不過老五,我也信不過他。現在他死了,你是合適的人選。時不我待啊,現在開始整理也許已經晚了。王省長要搞高公路投資公司,這是個機會。晚飯前我和他談過,他原則上同意由你和巴常務共同籌辦,把董事長的位置給你。老四下月上來,接替你的廳長位置。」

  「巴常務。」馬格飛想起這個人就恨的牙根疼。

  「那樣的小人,現在不是計較的時候。」馬格權搖搖頭,對馬格建道:「你現在馬上回去,找個信得過的人,帶上你們地區的警力去天輪寺,人越多越好。」

  「好,我馬上就去。」馬格建也站起來,剛邁出兩步又站住了,回頭道:「大哥的意思是……」

  馬格權笑了,滿意地說道:「演一齣戲給上面的人看,僅此而已。」

  「家傑怎麼半?」馬格建擔心的問。

  「放心吧,家傑沒事的。『神醫李想』就在西京,他是王省長的人。你們可能不知道,他在上海有家醫院,裡面有位病人的症狀與家傑一樣。那個病人的身份比家傑重要,『神醫李想』來西京之前,那個病人已經脫離危險了。」馬格權神態輕鬆,語也快了幾分;「老三老四,父親去世這些年,我們四兄弟始終親如一人,互相幫持著做到現在的局面已經很不錯了。我們要考慮馬家未來,經過這件事,多多少少會去掉些家傑身上的浮躁,他該進入軌道了。讓他先跟著老三歷練兩年,只要他肯用心,我們退下來之前,至少也能把他扶到你現在的位置。

  「馬家這些年做的確實有些過了,你們已經逼走一位省長了,這次不比上次,王向幀的手腕你們也見識過了。這不是低頭妥協,我們不能做阻擋西京展的絆腳石。即使王向幀不搬,早晚也會有人來搬。現在可算是時機正好,因為我們馬家的保守,雖然錯過了數次展的機會,卻為西京保留了更大的展空間。王向幀也承認,西京沒有大的環境問題,國有資產基本上沒有流失,礦藏保存基本良好,這都少不了我們馬家的功勞。比起東部那些被過度開的省份,在這片近乎空白的區域裡,他有最大的施展空間。共同展。共同進步。這是王向幀的承諾。」

  馬格飛與馬格建明白了,大哥已經與王向幀省長達成了默契。

  有的時候,保守與落後也是一份難得的資源。今後馬家的勢力以馬格建為代表,拿著這份資源全力配合王向幀省長的工作。

  於此同時,郊外的省政府住宅區內,也圍繞著同樣的話題進行著一場艱難的交談。

  「馬家傑的病,我不治,也治不了。」祝童聽完王向幀的話,很堅定的拒絕了。

  「卡佳斯爾」古堡血案已經過去了三十個小時,馬家傑與葉主編已經被送回西京。

  正常情況下,即使淡化過的綠度母,經過了這麼長的時間侵蝕,那兩個人也挺不了多久了。

  祝童可以眼看著馬家傑與葉主編的生命一點點的流失,可江小魚不敢。

  他與天輪寺藥王殿主事格爾加多喇嘛想盡辦法,才維持住兩人的病情不再惡化,徹底解毒喚醒他們,卻不是他所能做到的。

  格爾加多喇嘛只會配置綠度母,對解毒毫無辦法。

  雪狂僧看他們焦急的樣子,說,十步之內必有芳草。

  格爾加多喇嘛當然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江小魚明白。

  他馬上讓人去把暗綠苔蘚植物附近的所有植物、礦物、土壤都采來一些研究。

  其實只有兩種,紅礫石與紅色苔蘚。那些土壤,也是紅礫石風化分解後的產物。

  馬家傑與葉主編分別服下了紅色苔蘚的汁液與紅礫石粉末,一小時後,馬家傑的症狀有明顯的變化,綠化進程大大減緩了;而葉主編的症狀卻沒有絲毫緩解的跡象。

  於是,格爾加多喇嘛弄出大量的紅色汁液給他們服用,可效果卻一次不如一次。

  一、十步芳草(下)

  祝童很仔細地聽完了王向幀的話,王向幀對他也沒有隱瞞什麼。

  如果沒有「神鉤王寒」師徒的三條人命,王向幀以他的方式化解了天輪寺危機,與馬家達成默契,可謂受益匪淺。

  沒有了馬家的支持,原天輪寺的信徒再怎麼折騰也翻不起什麼大浪來,一切似乎都很完美。

  王向幀沒想到祝童會為馬家傑治療,祝童的話是如此的生硬而決然,絲毫沒有迴旋的餘地。

  「你一定有不治的原因,我想聽聽。」王向幀頓了片刻,又道。

  「他手上有三條人命,我不會救一個殺人犯的命。」祝童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話太硬了,勉強笑著說;「況且,我的醫術與別人不同,以我現在的狀況,就是想治也治不了。」

  王向幀沉默了片刻,問道:「你是說,那三個劫匪都是馬家傑打死的?」

  「這不是秘密,現場有很多人,他們都可以證明。」祝童有些詫異,莫非王向幀不知道?

  不應該啊,張偉昨天傍晚就帶著一批刑偵專家趕到了天輪寺,祝童已經很明確地告訴他,三個死者中至少有兩個是死在馬家傑的槍口之下。

  「馬家傑帶著一些朋友去天輪寺遊玩,在距離天輪寺十三公里處受到襲擊。隨行的警官在警告無效的情況下開槍射擊,當場擊斃兩名劫匪,擊傷一人。受傷的那名劫匪因傷勢過重,於兩小時後被確認死亡。四個小時後,馬家傑的司機也因傷勢過重在人民醫院搶救無效死亡。這就是我看到的省刑偵總隊的案情彙報。」王向幀不動聲色地娓娓道來,最後又道:「葉主編和馬家傑都是受害者。」

  「總歸是三條人命啊。」祝童搖搖頭,看著王向幀沉靜的表情唇角泛起一絲苦笑。

  王向幀知道,他知道馬家傑做了什麼,可是為了與馬家的合作,他在裝糊塗。馬家傑是馬家老大的兒子,王向幀要把這件事作為一個把柄牢牢地抓在手裡。

  沒有王向幀的授意或暗示,張偉不敢作出這麼一份報告來。車隊裡的那些人,一定也被安撫過了。

  將「神鉤王寒」師徒三人定為匪徒沒問題,他們本來就是去做見不得人勾當的。可以說,馬家傑之所以會回開槍,與他之前被「神鉤王寒」暗中襲擊身中綠度母有直接的關係。

  「天輪寺的事該如何收尾?」祝童又問。

  「天輪寺畢竟是一座很有影響的藏傳佛教寺院,前任主持桑珠活佛走了,她留下的宗教協會委員、政協委員的空缺需要儘快補上。初步研究的結果是,宗教協會委員的空缺由天輪寺新任活佛空雪大師接任,政協委員的空缺由勒金沙尼喇嘛補上。」

  宗教協會委員與政協委員的層級與影響根本就沒得比,在這片廟宇眾多的土地上,任何一個寺廟的活佛夥主持會會有個宗教協會委員的身份。但政協委員就不同了,勒金沙尼喇嘛不過是天輪寺前任知客僧,給他個如此大的好處,很明顯是為了堵住他的嘴。

  祝童心底升騰起一股邪火。不是為了雪狂僧或勒金沙尼喇嘛,而是因為對「神鉤王寒」師徒三人的蔑視。

  他直視著王向幀,慢慢地說:「馬家傑的命是命,『劫匪』的命就是不是命?馬格非的命就是命?長,我可以很告訴您,馬家傑已經死了,他即便能熬過這道關也沒用,很有些人想在他身上捅上九刀。」

  王向幀與祝童對視一會兒,蹙著眉頭道:「我聽說,有個劫匪臨死前喊了幾聲『九刀』,是不是一個……追殺令。」

  祝童點點頭:「您可以這麼認為。」

  房間裡一時安靜下來,這是王向幀的書房.

  祝童晚上陪藍宇先生、羽玄真人、空寂大師、梅夜長老吃過飯,接到王向幀的電話就趕來了。

  江小魚為了尋求江湖道的幫助,主動把「神鉤王寒」的黑仗交給了祝童,至於他是怎麼得到的,祝童沒問,江小魚也沒說。

  使祝童意外的梅夜老先生反應,他接過了黑仗。這意味著梅夜接下了「神鉤王寒」喊出的「九刀」,他要替「神鉤王寒」復仇。祝童如果出手救治馬家傑的話,就等於與六品梅苑翻臉了。

  「祝童,我們認識多久了?」王向幀忽然道。

  「三年了吧。」祝童有些意外:王向幀從來沒有以「祝童」來稱呼他。

  「在有一個月就四年了。在鳳凰城天王廟,第一次見到你我知道你非凡夫俗子,鐵柱先生對你也推崇備至。這些年,你幫過我不少忙,蝶姨和朵花相信你甚於我。我想,謝謝二字對你是不合適的。你想過沒有,時空不同,你們那個世界已經沒落了,它正在被現在的社會同化。」

  「您有話請直說。」祝童沉下心,道。

  「知道我為什麼不讓向老回來嗎?」王向幀換個姿勢,很鄭重地說;「因為你,我想請你來幫我,來我身邊做事。你有能力、有膽識、懂得進退,重要的是有一顆出污泥而不染的赤子之心。我希望你能跳出江湖道的小圈子,在更大的舞臺上施展揮你的聰明才智。如果你同意的話,到西京中醫學院去做一年副院長。你有在海洋醫院的經歷,檔案級別是的副處級幹部。一年內,你就能做西京中醫學院的院長,那個是副廳級。接下來你需要去學習,地方黨校到中央黨校的一套程式走下來兩年就夠。在此期間,你可以交到不少有用的朋友。我相信,他們也很願意有你這樣一個朋友。

  「西部太落後了,草原上還有百分之三十的孩子沒有接受教育的機會,交通設施陳舊,基礎建設落後,各方面與中東部差距巨大。對別人來說這裡也許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但對於我們來說,這裡是最好的寶地。在這片幾乎可以說空白的土地上,想認真做事的人有最大的施展空間。可是,事情需要人去做。國家現有的官員管理制度不制約下,每個官員的調動、升遷和任命都需要遵循一定之規。大河東流,清澈之水想走的更遠,必然要能包容渾濁、允許泥沙的存在。所以,我不得不與馬家合作。朵花是個女孩子,她能快快樂樂地生活就足夠了。祝童,我一直把你當成可信賴的朋友,可培養的子弟。我知道你對現在社會上的很多事都看不順眼,我也一樣。但你要懂得,那並不是一個或一個團體能改變的。你如果想有所作為,去改變它們,必須要先去適應它們。開始階段沒什麼困難,你可以選擇到我身邊工作,也可以去下面歷練幾年……」

  怪不得他不同意向老回來,那是「神醫李想」最大的弱點。按照王向幀的規劃,祝童將成為王向幀的最親近的助手與接班人。

  作為總結,王向幀最後道:「你今年二十八歲,我相信,你今後一定能比我走得更遠。」

  王向幀說完了,含笑看著他,祝童渾身冷汗。

  這番話的分量實在是太重了,壓的他喘不過氣來。王向幀沒有一個字說起權謀,每句話都浸透在這兩個字中;王向幀對於自己的背景並沒有對他透露出半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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