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二五年華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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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區沒找到,雲舫開車到郊區,終於在鎮上找到一間露天粥鋪。 粥鋪很簡陋,用三色布在人行道上搭起了大棚子,擺了十幾張四五人坐的折疊圓桌,昏暗的路燈照下來,桌面上一層厚厚的油污反著光,藍色的塑膠椅淩亂地擺著,桌底下堆放著用過的紙巾和一次性水杯,滿地的污水漫延到街上。 沐陽皺了皺眉頭,這地方真髒。 雲舫洞察到她的不情願,推著她走到一張桌子旁,「這麼晚了先將就著,再耽擱下去,恐怕連這家粥店都要打烊了。」 沐陽怕他以為自己嬌氣,嘴角彎起笑容,落落大方地坐下來,「這種地方也不是沒來過,沒什麼的!」 店裡的夥計倒了兩杯水上來。他們商議後點了一鍋蝦粥。雲舫抽出紙巾,在沐陽面前的桌沿來回擦拭,直到紙巾上沒有黑垢了,才動手擦自己的。他細心得很,擦完桌子又給她洗刷碗筷。粥端上桌,他先盛了她的,再向夥計要了個碗,把剝開的蝦殼扔在碗裡。 沐陽看鄰桌的蝦殼堆成小山,湯湯水水灑得滿桌都是,在那樣的桌上吃飯,再怎麼餓也沒胃口了。她又回頭看著埋頭喝粥的雲舫和整潔的桌面,不能否認她是有些受寵若驚的——在這樣一個小攤上吃東西,少有男人能體貼地給女伴拾掇出一個乾淨整潔的環境。 這個男人應該是很講究的,她心想。 其實雲舫並沒有什麼講究,只是因為他看出沐陽的嫌惡,所以儘量打理得乾淨些。但沐陽不會想這麼多,她只好奇這樣一個修養好、細心體貼的男人有沒有女朋友?事實上,她也問了他,雲舫搖頭,說明了自己單身。 接著,她也問了他沒交女朋友的理由。她想他的回答可能是事業太忙,或者是沒有遇到合適的。男人嘛,不都是這樣一口說辭。但雲舫雲淡風輕地答道:「這很正常。」 她不能再追問了,也覺得沒必要知道答案。只要他還是單身,她心裡也就夠為此暗喜的了。 喝完粥,雲舫把她送到樓下,待她到家後,又打了次電話,確認她安全了才驅車離開。 這晚,沐陽沒有睡覺。天很快就亮了,幾顆殘星緩緩隱退。她毫無睡意,躺在床上回顧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越想得多,她便恨不得把以前的二十多年統統塗掉,變成一張清清白白的紙,卷好綁上絲帶送到他手上,讓他蘸墨畫下第一筆。 二十五歲的沐陽痛恨格子。來這座以移民為主的城市三年了,每日入眼的即是格子——格子般的公寓,格子般的窗戶,格子般的辦公間。 她畢業後就來了濱海市。這個城市與她同歲,是個嶄新而美麗的城市。這裡擠滿了和她一樣的年輕人,這裡有蔚藍的海,綠影婆娑的棕櫚林,亞熱帶季風氣候,高樓大廈。同時,這裡也充斥著惡性犯罪、暴力、一夜情。這裡的年輕男人不相信愛情,但交過很多女朋友;這裡的年輕女人不相信愛情,但會愛上一個大自己很多的有錢人。這裡的男人女人相互鄙視唾棄,卻又離不開對方,一到夜晚,無論熟識或陌生,照樣可以躺到一張床上。 然而,這個城市每年仍會吸引大批初出校門的大學生來這裡尋夢。因為這裡有許多年輕富豪,他們擁有名車豪宅,數不盡的美女。就跟買彩票一樣,誰都可能跟他們一樣,成為下一個幸運者,縱使大多數的投資者是沒有回報的,但年輕人總願意相信自己是幸運兒。 沐陽原是要去上海的,只因比她早畢業一年的男友來了濱海,朋友也都表示要來這裡,她未做更多的考慮,便把自己賣給了現今這家電腦公司。 起初是很辛苦的,新進員工都要到工廠流水線上磨煉三個月。沐陽幹的活兒便是終日擦拭機殼上的污漬。具有強腐蝕性的清潔水浸濕了布巾,沾到手指上,指頭火辣辣地疼。過幾天脫皮了,剛長出新肉的指頭一沾到清潔水更是鑽心地疼。 車間內沒有空調,只有吊扇在頭頂叫喚。衣裳每日被汗水浸透許多次,頭上系了頭巾,悶在裡面的頭皮濕漉漉的,熱得發昏,一陣風吹過來又涼得哆嗦。正午去食堂吃飯,見了日頭就恍惚。一條線上的女工跟她並不親熱,她是下放基層的幹部,女工知道遲早哪天她要來管束她們,不願跟她走得太近。 那樣的日子,唯有到週末才是開心的。她可以坐上公司的班車,到市區找程江林。晚上去餐廳吃頓簡單的飯,再挽著他的手去繁華的商業街。雖然那時她的工資還買不起商場裡的一套衣服,但只要在人潮中,程江林就會緊緊抓牢她的手,為她擋開行人的衝撞。她願意在那樣浮躁喧囂的環境裡流連整天,體會那點微不足道的快樂。 她曾這樣對程江林說:「每個週末是我克服下周苦難的動力。」 十四周的苦難過去,她被分配到總公司市場部擔任商務專員。管不著那些女工,卻是同一批應屆畢業生豔羨的職位。轉正後,她搬到了市區和程江林一起住,天天坐著公司的班車在城郊工業園與市區之間往返。 沐陽的性格算是恬靜的,工作上只做好分內的事,不搶著出風頭,也不犯大錯誤。同事的閒聊,她能回個幾句,但不會主動說些八卦。 她的外貌也無令人驚豔之處,就像一株抽不出芽兒的水仙,擠在一堆光滑圓溜的石子中,少有人費心神去分辨,更遑論引人注目。 她也很安於平淡。比她晚來濱海的韓悅和王路佳經過幾次跳槽,薪水已高出她許多。尤其是王路佳,如今已是部門主管,薪資是她的兩倍。好友勸她別在一棵樹上吊死,她用一貫恬淡的語氣說道:「如果這家公司不倒閉,也不開除我,我會在這家公司養老。」 朋友都以為她與程江林分手後會有所改變,畢竟這是競爭激烈的大都市,不是她家的小院子。然而,當程江林拋棄她去了上海,她居然在那間小公寓裡若無其事地住著。韓悅問她:「你住這裡就不會觸景傷情嗎?」 她想了想,點點頭道:「還真有那麼點兒!不過,我住習慣了。」 在這個流動性最大的城市,她安然地打一份工,住一間公寓,說起來實在是罕見! 可沐陽認識了雲舫,便註定了她的日子無法再安寧。 午睡時間,同事都抓緊時間休息。沐陽抱著小方枕趴在桌上翻手機——雲舫並沒有打過電話或發資訊。她失望之餘,又捨不得放下手機,便進入記事本裡把父母的生日重新設定了一次備忘錄。心裡又恨不得有人敲那柏雲舫一記,提醒他打個電話來。 最後她索性把手機鎖進抽屜裡,以防待會兒睡不著又沖著它發愣。她篤信女人絕不能主動,但又怕他把自己忘了。如此矛盾,攪得她幾天心神不寧,抱著個破手機當寶貝。 下午比較忙,一會兒就下班了。坐在她身後的同事秦珍珍邀她去吃飯,她拎了包,順手從桌上撈起鑰匙,便同珍珍去了公司飯堂。 珍珍比她晚一年進公司,短頭髮,胖墩墩的,小麥色肌膚,額頭上定期會冒出幾個小疙瘩,綴在修剪得細整的眉毛上方。她夏天總愛穿緊身的花吊帶衫,小腹被勒出幾道彩花花的肉圈,性格活潑大方得很。 珍珍是整個部門裡最八卦的,而且從表面上看,她跟誰都相處得不錯。沐陽很不喜歡她吃飯時把胖乎乎的手掌搭在自己肩上,而且秦珍珍話多,一頓飯吃到末了,仍是喋喋不休。沐陽整頓飯顫悠悠地盯著那張塗得殷紅的嘴,手下意識地擱在速食盤的邊上,仿佛那樣便可以擋去一些唾沫星子。 「沐陽姐,你聽說了沒有?王經理跟女朋友分手了,這幾天正鬱悶著呢!」珍珍用勺子敲著餐盤,這是她的習慣動作,沐陽認為她是為自己的八卦做掩護。 「哦,沒聽說呢。」沐陽回答得漫不經心,實際上早就有人告訴過她了。幾天來,她做完事情都不敢逛論壇,或是玩連連看,沒事翻出資料這兒寫寫,那兒改改,裝模作樣顯得比工作還辛苦。 「你沒聽說很正常。王經理的女朋友是我同學的姐姐,我是聽同學說起的。據她說,好像是因為她姐姐洗衣服時,從王經理口袋裡翻出了酒店的發票,時間正好是王經理說喝醉了在朋友家留宿的那一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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