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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他眸中閃過傷痛之色,隨即恢復,「我知道。」神情看起來不鹹不淡,可是不再說話。他手撐在檯子上,身體斜斜靠在窗邊,還是那個清冷憂鬱的少年,只是眸中已帶上感情的滄桑。時間悄悄流逝,周是見他一直不說話,起身想離開。他吐出一句:「正因為如此,所以只好離開。」雲淡風清的背後,不知經歷過多少掙扎痛苦,無人知曉,亦無從得知。

  可是現在似乎已經過去,應該值得慶倖。

  他說:「我准備考中國美術學院,那裡更適合我。」他沒有考中央美術學院,而是捨近求遠,跋涉千里,前往杭州。其中的原因,不言而喻。

  周是終於坦然,按住他的手微笑說:「我很欣喜你這樣的決定,你本不該屈就在這所默默無聞的藝術學校。」他還剛大一,正如他自己所說,一切還來得及。重新來過,會有一個更好的開始。

  他沒有抽回手,也沒有回答,離開前問:「喜歡我送你的花嗎?」周是稱讚:「非常漂亮,你真是有眼光。小小年紀,看不出來這麼會討人歡心啊!」她已無芥蒂,完全釋懷。事情圓滿解決,這讓她心情舒暢,連日的愧疚不安一掃而空。

  寧非微笑說:「喜歡就好。能使你開心,我很高興。總算為你做了一件事。」這個少年,是那麼的專情而隱忍,將一切都掩藏在內心最深處。這樣的年紀能做到這樣,實屬奇跡。他的心像海一樣,容忍一切。

  周是抱著鮮花回去,找了個瓶子插起來。衛卿見了,「咦」一聲,「誰送的花?」她笑嘻嘻地說:「自己買的。」衛卿哪信,雙手掐在她脖子上,氣衝衝地說:「還不快從實招來!」

  周是笑著躲過去,告訴他是寧非送的。衛卿一聽,就來氣了,「他怎麼還不死心啊?你沒說你跟我已經結婚了嗎?」這個男孩子,插在他們中間,跟定時炸彈一樣。

  周是原原本本告訴他倆人下午見面的經過,說:「人家都要走了,計較什麼呀。送花怎麼了,我就喜歡花。」衛卿哼道:「走的好,走的妙,走的呱呱叫。」這顆定時炸彈總算拆了線,去了後顧之憂。周是笑倒,踮起腳尖親了下他,揉著他臉蛋說:「哎呀,你這什麼話,怎麼跟小孩子一樣。」真不敢想像他坐在辦公室那威嚴的樣子。

  衛卿胡亂撥弄桌上的花,「幹嘛擺桌上啊,放陽臺上去,實在沒地兒擱,扔垃圾桶裡也行。」小情敵送的鮮花,怎麼看怎麼礙眼。周是忙拉開他,「這花開的多好啊,人家又沒得罪你,不許扔掉!」衛卿哼哼哼的,半天沒好臉色。周是黏著他,好話說了一籮筐,他才漸漸好轉。那瓶鮮花慘遭滅頂的厄運總算過去。

  第二天她去學校,剛放下東西,有同學高叫:「周是,有人找!」還伴隨口哨聲,興奮異常。她好奇的跑出去,見一個穿著制服的年輕小夥子問:「請問是周是小姐嗎?」遞給她一大捧的鮮花。

  走廊上一大片的同學圍觀,送花上門,這動作確實夠引人注目的。周是愣住了,問:「這是誰送的?」他搖頭說不知道,只負責送花。周是抱在懷裡,翻了翻,裡面也沒插卡片啊。想起昨天衛卿因為別人送的鮮花鬱鬱不樂的樣子,不由得一笑。真是幼稚!送個花還要弄出這個大的動靜。心裡卻不是不甜蜜的。

  大家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問:「周是,周是,哪位仰慕者的鮮花?竟然送到學校來了,真是浪漫!」周是笑而不答。有人說:「噫,這麼沒留名啊?周是,說一說,到底誰送的?你都結婚了,竟然還有人送鮮花,羡慕死我們了!」大家的八卦一上來,她根本脫不了身。

  群眾的力量是可怕的。她只好投降,笑吟吟地說:「當然是老公送的呀。」此話一出,引起一片驚呼聲。大家都說:「周是,你都結婚了,老公還送花,幸福死了!嗚嗚——我們也要去結婚!」於是大家都知道他們夫妻倆感情甜蜜,如膠似漆,十分恩愛。

  周是這一天心情好的不得了,提前回家,做了一大桌好吃的,乖乖等丈夫回家。衛卿一進門就聞到香味,笑問:「今天什麼日子?這麼豐盛的晚餐!」周是迎頭親了下,笑眯眯地說:「好日子!」衛卿順勢摟住她,「什麼好事啊?得獎了?」周是白他一眼,嬌嗔道:「你說呢?」

  衛卿坐下來,看見桌子中央擺的花,於是說:「這花你還沒拿走呢?」要擺到什麼時候!周是拿碗筷進來,「這不是你送的嗎?昨天的放書房去了。」衛卿愣住了,「我什麼時候送的?我自己怎麼不知道?」周是一聽,覺得蹊蹺,問:「你今天沒讓人給我送花?」衛卿搖頭說沒有。他一大早忙到現在,哪想的到送花啊。

  倆人臉色變的鄭重。周是懦懦地說:「你昨天不是挺生氣嗎,我以為你特意補送的——」衛卿搖頭,想也不用想,又是寧非。周是忙安慰他:「好了好了,他已經退學了,快要離開北京了,你別生氣了啦——」

  衛卿亦覺得無奈,他跟周是都結婚了,這孩子也不管,我行我素,實在讓人頭疼。周是蹭著他說:「我覺得他也沒別的意思,昨天他送花的時候,說希望我收到花能有好心情,所以才……」倆人對此事也不能做什麼,想著他即將離開,心情可能有些異樣,因此只能作罷。

  可是第二天,第三天……接下來一個星期,她每天都收到一束鮮花。整個美術系的人全部轟動了,大家都以為是衛卿送的,將此事廣為傳閱,他們倆的事在校園裡一時傳為美談,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周是一時間成為萬千少女仰慕的偶像級人物。

  只有周是她自己如坐針氈,芒刺在背,每天看著送花的小弟,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衛卿看著她手裡的花,臉色一黑,哼道:「這小子太囂張了!簡直不把人放眼裡,我找他算帳去。還是一學生呢,有錢也不是這麼花的!」周是勸道:「算了算了,哪能跟一孩子認真呢。」

  不過說實話,甯非這種行為,凡是女人,沒有人能抗拒的了。何況他本身是一個癡情的翩翩美少年。

  衛卿惱了:「你認為他是個孩子,心機比大人還深沉!有這樣挑釁我的嗎?擺明不給我面子!」給他老婆送花,心裡想什麼呢!這不是實實在在給他一耳光嘛,太可恨了!

  周是氣短,想了半天,咬唇說:「要不,我找他談談?讓他以後別再送花了,行嗎?」衛卿說不行,他要親自和他談談。事關男人的面子問題,絕不能含糊。拿這個寧非是又頭疼又無奈。他完全不管不顧,一心做自己想做的事,真是倔強執拗的孩子!

  衛卿立即給他打電話,要求見個面,語氣倒是十分客氣,言辭態度做的完美無暇。周是還從沒聽過他跟誰這麼禮貌的交談,小小詫異了一下。寧非沒大的反應,冷冷的說:「對不起,我要和周是說話。」真的是沒把他放在眼裡。

  周是聳肩,接過電話,「寧非,我有話想跟你說——」寧非頓了頓,歎氣:「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過,好吧。時間地點由我選行嗎?」她只有同意的份。看著悶悶不樂的衛卿,抓過他的手,認真的說:「衛卿,我既然嫁給了你,只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別的人再好,也不是我的。以後的路還長著呢,我總是跟定了你的。」她希望他信任她,而不是這樣不安。

  衛卿聽的一陣感動,摩挲她的臉說:「我知道,可是還是會擔心。太過在意便會害怕。我跟你講一個故事: 一對夫妻,感情很好,都受過高等教育,男的有自己的公司,女的開了間品牌服裝店,孩子在國外上小學,家庭可謂幸福之極。有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一無所有,喜歡女的,天天站在門外送花,風雨無阻,也是不言不語,任憑別人怎麼說都無動於衷。一開始那女的還跟朋友一起取笑那年輕人,說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可是整整一年以後,她放棄繁華的生活,跟丈夫離婚了。」

  周是聽的一驚,抬頭怔怔看著他。衛卿歎氣:「這是身邊的故事,從頭到尾,親眼所見。所以,寧非這樣,使我尤其心驚。」周是才明白他這些天為何這樣焦慮煩躁,原來他是這麼的擔心。

  想了想說,「他們之所以離婚,那是因為他們的婚姻生活並不如表面顯現的那樣幸福美滿,也是因為他們的意志不夠堅定。如果感情真的深,別人是怎麼破壞也破壞不了的。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關鍵還是看他們自己。」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吵吵鬧鬧未必一定不幸福,相敬如賓也並非真的和諧美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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