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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十四、評估辦顧問

  簡樸以最快的速度跑下樓梯,讓自己融進校園夜色。否則,滿懷的紛亂心緒,必定會像蜘蛛網一樣網住自己,那麼,她將不知所從。她肯定又一次違背了自己做人的原則,違背了良知,可她不是為了自己,她無從選擇。是的,整整一個下午,外加一個晚上,她有選擇的餘地嗎?她似乎已經完全不是她自己,不是簡樸,只是一個無奈的院長,一個被金錢束縛,被所謂的「群體利益」束縛著的可憐的院長。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現在,這話在簡樸看來應當倒過來說,「沒錢得替鬼推磨」,可不是嗎?就是因為沒有錢,她才不得不違背自己的良心,不得不屈就於一個什麼狗屁王總!

  簡樸漸漸放慢了腳步。也許,她真的必須去省城一趟,必須去要錢?看來,河州學院之所以願意接受簡樸,並不是相信她個人的能力、才學,更多的,大概還是將這個簡樸當成了一棵搖錢樹。當然,能夠搖來金錢的也不是她,而是站在她背後的人。可那個人,恰恰是現在的簡樸最不願意想到和見到的人。這是一個秘密,是一個她和劉天宇約定的秘密,簡樸不能想像,這個秘密一旦被揭穿,河州學院的人,特別是朱至孝,還會如何對待自己?

  想起朱至孝,簡樸更是心亂如麻。今天,朱至孝為什麼會用那樣的眼神看著自己?從來到河州學院的那一天起,劉天宇就是朱至孝每天必說的話題,而且每次說起這三個字,簡樸都能感到他那尖利的目光閃電似的從她的臉上掠過,其中的含意也一天比一天複雜,與此同時,他對簡樸的態度也在悄悄兒地發生變化,最初討好的笑容一天天地淡化,探究和審視一天天地明顯,但都沒有像今天這樣赤裸裸地不留情面。今天晚上,朱至孝在經費問題上,在王棟棟的問題上,顯然都是有備而來,企圖輕而易舉地將大家「框」在他的意圖之中,雖然前一個問題被自己擋回去了,可後一件事,身為院長的簡樸,還不是乖乖地按他的意思辦了?

  簡樸發現,她對這個學校,不,對這一類高校的運作情況,還是太生疏了,只要一碰到具體問題,就很容易陷入進退兩難的尷尬境地。不,她不熟悉的還有河州學院的領導們,看來自己前一陣子的樂觀情緒,實在是相當盲目……

  一陣涼風吹過,簡樸覺得熱烘烘的腦袋清涼了一點兒。她仔細想想,這幾個月來,何止是一個王棟棟?還有黃福泉和袁楓的任命,還有邱儀方這一批老幹部的退居二線的政策……河州學院幾項關鍵的人事問題的決策,基本上都是由別人牽著她的鼻子辦的。簡樸自認為並不是一個氣量狹小的人,如果這一切真的都是為了工作,簡樸願意接受,畢竟朱至孝是個老同志,有的是領導經驗,但是,從黃福泉的任命上來看,這肯定不完全是出於工作需要。記得當時領導班子研究決定,讓袁楓調任評估辦主任的時候,石廷飛就有不同意見,可看到簡樸與朱至孝已經達成一致,他就沒再堅持。至於後繼的院辦主任,老石提出的是張帆,朱至孝卻堅持要黃福泉,簡樸尊重朱至孝的意見,卻沒想到這個黃福泉要能力沒能力,要人品沒人品,除了給朱至孝當應聲蟲,除了每天打聽自己的去向,所有事情都辦得一塌糊塗。當然,簡樸又想到王棟棟的事,既然老朱早就瞭解情況,為什麼不事先跟自己溝通一下?在此之前,簡樸甚至完全不知道學校裡還有這麼一個特殊學生,這麼一筆特殊人情!簡樸突然記起兩個月前在臨湖軒,袁楓吞吞吐吐的提醒,也許,袁楓要說的就是她與朱至孝的關係?那麼,自己豈不是大大地辜負了袁楓的一片心意?

  「袁楓……」簡樸心裡默默地念叨著,兩條腿不知不覺地離開大路,走向通往行知園和處長樓的一條小道,一陣花香撲面而來,一撥接一撥地撩動著她的心緒。

  四月底的河州學院,是一年中最美麗的季節。夜色雖暗,簡樸還是能借助月光和路燈,看到大蓬大蓬的薔薇,瀑布一般掛在石壁上,爭先恐後地展示著它們的動人魅力;而道路的另一側,靜悄悄鋪展開的,是散落在草坪中間的,一株株纖弱的虞美人。上大學的時候,簡樸年年春天和王采薇、任琳琳一起,在這裡拍照,拍完了,三個女孩兒就你靠著我,我靠著你,彼此依偎著坐在草地上,漫無邊際地閒扯。有一次,大家不知怎麼一來,扯到這小小紅紅的花為什麼叫「虞美人」,結果,引出了王采薇講的一段淒婉的故事:一個無辜的女人,無辜地倒在劉項相爭的政治屠刀下……簡樸和琳琳當時都被感動得許久許久說不出話來,後來才知道,這故事是王采薇自己編出來的。但是,從此之後,虞美人那一片片鮮紅的花瓣,在簡樸眼裡,已經不可替代地就是虞姬灑落在中原大地的滴滴鮮血,這鮮血紅得熱烈,紅得癡情,也許,這才是世上女人真正的情懷?

  簡樸終於停住了腳步。遠遠地,她看到了處長樓高大的身影,那裡有袁楓的家。儘管簡樸至今不能確定袁楓住在幾樓幾號,但那棟樓始終對她具有不可言說的魅力。轉過身來,簡樸又看到了不遠處,行知園裡王采薇的家,看到了那一團並不明亮,但卻暖暖的燈光。簡樸很想找到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人,好好說說心裡話。可是,太晚了,太晚了。簡樸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可以率性而為的小姑娘,甚至不再是一個普通意義上的女人。袁楓家是肯定不能去的,就是王采薇那兒……簡樸想了想,還是打消了念頭。幾個匆匆走過的教工,無一例外地特別注意地打量著她,目光裡全是無遮無掩的好奇,有的已經走出去好遠,還一次兩次回過頭來,甚至停下腳步,觀察她的動靜。簡樸不能不往回走了,她想起一個十分形象的比喻:玻璃缸裡的金魚。不錯,自從回到河州學院,簡樸就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任何個人隱私可言,一舉一動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成了一條任人觀賞的,貌似自由、高貴,實際上卻十分可憐的金魚。

  又一個人影遠遠走來,簡樸只看了一眼,立刻判斷出那是袁楓。不錯,那矯健急促的步伐,那高大挺拔的身姿……她想迎上去,想抓住袁楓,想對袁楓說許多許多話……可是,她終於還是悄悄兒地閃到路邊的陰影裡,無言地看著袁楓從自己身邊匆匆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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