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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推開教務處長的房門,袁楓第一眼看到的,是王棟棟。那小子居然大大咧咧地坐在劉含之對面,兩隻穿著「彪馬」運動鞋的大腳丫子高高地蹺在劉含之的辦公桌上,胖胖的身子向後仰著,椅子前兩條腿懸空,後兩條腿著地,比坐在他對面的劉含之更悠閒自在,也更像這個房間的主人。

  「又怎麼了?又怎麼了?不是一進學校那工夫,我爸跟你們都說好了嗎?這學的的確確不是我考的,要是我有那麼大的本事,我會上河州學院?再者說了,我能自己考上大學,誰給河州學院那麼多好處?笑話!」

  「可現在全校都知道你是假冒的,你就得被清退!」劉含之惡狠狠地說。

  「別逗了,就你們,窮得叮噹響的,天天變著法兒想省幾個錢!不就是想讓我爸再多給幾個嗎?行啊,回頭我跟我爸說說,多加幾個!不就是錢嗎?我們家別的沒多少,就是趁錢!」

  劉含之冷冷地說:「我早就跟你爸說過,既然有的是錢,何必非讓你上大學?就讓你使勁兒吃,使勁兒穿,想法子花錢不就結了?實在不行,自己辦個大學,你當校長,也成啊,是不是?我建議你回家跟你爸說說,退學算了,省得你受罪,也省得我受罪,你說你年年重修,我年年得給你作假,我累不累啊?」

  王棟棟吐了一個又大又圓的煙圈兒,幾乎蓋住他的半個臉:「你以為我不想退啊?可惜我爸那人油鹽不進,本來我說去英國,他死活不幹,這可好,一個破河州學院,一點兒不省事兒!一會兒我就得找人查查,要知道是誰跟我過不去,非請我的哥兒們'做'了他!」

  劉含之猛地站起來:「你再說一遍!破河州學院?不錯,河州學院是破,但這話也輪不到你說!你連'破河州學院'也考不上!我告訴你,跟你過不去的不是別人,就是我,就是我劉含之!你不是要'做'了我嗎?你來呀,我動動眉毛都不是人養的!可惜,只要你出手,你就死定了,你以為公檢法也是你家開的?也是你爸花錢就能買的?我劉含之好歹也是個堂堂教授,我倒不相信,我一個教授的命,還沒你這個渾蛋小子值錢!」

  「別,劉叔……」

  「滾!誰是你劉叔?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出了這個門兒,你要是敢乍乍毛兒,我就敢豁出老命跟你拼了!」

  說著,劉含之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答錄機,晃了晃:「看見了嗎?這就是證據!你剛才說的話,我都錄下來了!將來交到公安局,這就是犯罪動機,你懂不懂?」

  王棟棟慌忙兩腳落地,拽住劉含之的衣襟:「劉叔,我錯了,錯了!您別生氣,千萬別生氣!我走了啊,走了,我這就找我爸去!」

  王棟棟跑出去沒幾步,又折回來:「劉叔,我也得說句醜話了!你們要是真處理我,我就把這兩年淮東縣進來的假冒學生名單公佈出去,那時候,要退的就不是我一個,我得拉上一群墊背的!你信不信?」

  看著王棟棟一顛一顛地跑遠了,劉含之才轉過身來。劍拔弩張的氣勢立馬化為烏有,幾秒鐘前金剛怒目的英雄,一下子癟得像一個撒了氣的破輪胎:「我是真擔心哪,這小痞子,正經事兒什麼都不會,渾蛋玩意兒根本不用教!他說得出,也就做得到!唉,李來複那個寶貝龐貝貝,算怎麼回事兒嘛,滿學校吆喝著,她把張帆賣了不說,還饒上你和她自己!萬一被人盯上,整出個好歹,張帆是個男人,你是個男人,她可是女人!我不把王棟棟弄來教訓教訓,嚇唬嚇唬,怎麼辦?」

  袁楓笑著說:「你還真像那麼回事兒!我從來沒聽你說過這麼髒的話!」

  劉含之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皮:「我這叫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見著渾蛋說的就是渾蛋話!咳,別扯了,怎麼交差吧,我是真沒轍了,跟那幾個書呆子,討論不出道道兒來,還得找你!」

  袁楓沒吭聲。昨天晚上,王采薇十一點敲開了他的門,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讓他一整夜都沒睡著。可是,他幾乎無能為力,儘管他也一樣同情丁香。袁楓突然覺得,天底下最為難的事,莫過於善良與邪惡攪在了一起,人們剷除邪惡的同時,又不能不傷害原本善良的人們。今天,就是劉含之不找他,他也要向劉含之討個主意的,可是,眼前的劉含之……

  劉含之抓起剛才扔下來的半截煙,聞了聞,擦一根火柴,點上,有滋有味地吸了一口:「嗯,還是'軟中華'好,可惜這一根抽完就沒有了!」

  袁楓明白,如果他半天不說話,劉含之也能跟他「靠」上半天。看樣子,他已經拿定了主意,不亮出底牌。

  「為什麼不能實事求是向院長彙報呢?這件事,你只是執行者,既然捅出來了,就應當讓簡院長瞭解情況。」

  袁楓試探著說。

  「你可真會說廢話!」劉含之不滿地一甩火柴,「單是王棟棟,我有什麼不能實事求是的?我怕什麼?當初你、我,我們都不是決策者,不過是不情願的執行人!就是追究,也追究不到我們頭上!問題在於,王棟棟剛才說的話,你也聽見了,你說他要是真的把名單亮出來,據我所知,這兩年起碼是二三十!到時候,學校是退呢,還是不退?不退,輿論上過不去;退了,到哪兒再補招這些學生?沒有學生,這一筆筆教材費、學費、住宿費,還有生活費,哪一樣不是損失?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呀!擱在清華、北大,人家可能連瞧也不瞧一眼,可咱學校在哪兒?河州!一個秅子兒都看得比天大!這麼二三十學生的種種費用四年合起來怎麼也得幾十萬,學校能不心疼?」

  劉含之又深深地抽一口煙,若有所思地說:「還有,呃,對了,你可能還不知道,替王棟棟考試的是誰?是中文系的一個特困生,那孩子前年又替一個縣裡什麼狗屁領導的孩子考上京華大學,自己拿著別人的成績單上了河州學院,就靠這兩次考試,掙夠了上大學的錢!可事情要是捅出來,她也是冒牌兒的,你要是把她攆回去,虧心不虧心?那麼出色的一個學生,一來二去,倒成了王棟棟的墊背,我這心裡不落忍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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