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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說完最後一句,陳墨卿回身就走,瘦高瘦高的背影,電線杆子一樣,兩個肩胛骨明顯地凸成兩塊高地,整個身架,與機關裡來來往往、觸目可見的大肚菩薩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袁楓追出去,陳墨卿早已蹤影全無,他卻差一點兒撞倒一位剛下課的老先生。待到雙手扶住老人,袁楓才又驚又喜地叫起來:「沈老師!」

  不錯,肯定是久違的沈明力老師,後面跟著教學秘書鄧克,替沈老師搬著一把木頭椅子。十幾年前,沈老師教過袁楓這個班的古代漢語,而且是袁楓畢業論文的指導老師,給過他一個大大的「優」!後來,沈老師得了乙肝和糖尿病,很少再上課。老先生平日裡深居簡出,與外界交往極少,連行政樓的門檻兒都沒邁過,而袁楓畢業後,整天价忙得東一頭西一頭,師生自然見不上面。看到沈老師張著兩隻沾滿粉筆灰的手來到系裡,袁楓高興極了:「沈老師,您的身體好了?」

  沈明力愣了一下,才猶猶豫豫地說:「是袁楓吧?你不是在院裡嗎?怎麼到中文系來了?」

  袁楓雙手攙著沈明力坐下,又趕緊給老師端來洗手水:「沈老師,我現在到評估辦了。」

  「好,好。是要評估評估了,學校不評估,不行了,唉!」

  老先生似乎費了好大力氣,才把自己的身子擺舒坦。等到喘著氣說完這句話,就微微地閉上眼,靠在椅子上,不動了,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

  石南悄悄兒地把袁楓拉到一邊兒:「別打擾了,沈老師病還沒好。這兩年教學實在拉不開栓,系裡才動員沈老師出來上課。每次上課都得搬一把椅子坐下講,可就這樣,他也撐不下來兩節課,每上一節就得出來歇歇,堅持上到期中,恐怕就得換王采薇老師頂班了。」

  「王采薇不是教古代文論嗎?」

  「嗨,能沾上一個『古』字就不錯了。這年頭兒,老師們不都是跨學科上課?再說,王老師工作特別認真,沒有比她更合適的,袁主任,這還真得謝謝你,不是別的意思,我是替我們中文系的學生謝你了!」

  袁楓擺擺手。提起王采薇,袁楓一時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兒。開學不久聽說中文系想要采薇,他竭盡全力說服邱儀方,一來當然是為系裡的教學考慮;二來,還是希望王采薇能在學術上有所發展;第三,說到底,還有一個不太好明說的原因,在行政樓,老是聽說系裡教師如何如何掙錢,他也盼著采薇能過得寬裕一點兒。現在看來,自己說不定就把王采薇給坑了。

  十、「一刀切」

  張帆是傍晚接到劉含之電話的。

  劉含之的獨生女今年要考研,想請張帆指點指點政治課的複習。素來被稱為「鐵公雞」的劉含之,破天荒地請張帆吃飯,原打算就他們兩個,不會超過五十塊錢,沒想到大大咧咧的張帆一接到電話,就高興地說:「好啊,既然劉老師相請,我一個人赴約太可惜了!這樣吧,我馬上找袁楓和邱老師,四個人正好一桌!再說,我還有事兒想跟你們商量。就晚上六點半吧,我看咱們也不要跑遠了,『學子酒家』,我去定桌,你情等著吃就成!」

  劉含之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這才是真正的「反客為主」呢!哪兒跟哪兒啊,到底是我請客還是他請客?

  不過,晚上一進「中庸」廳,劉含之的心情立刻雲開霧散。袁楓提了兩瓶「孔府家酒」,張帆帶來兩大盒「匯源」,最後一個進來的是甩著大袖子的邱儀方,屁股坐定,趁酒店「小妹」眼瞅不見,一撩灰布大褂下擺,變戲法兒似的掏出一隻肥肥壯壯、醬色紅亮,令人垂涎欲滴的大燒雞。

  劉含之笑著說:「罵我呢,老老少少都罵我呢!這還是我請客嗎?」

  袁楓和張帆相視一笑。邱儀方毫不客氣地伸出筷子,先從燒雞胸脯上撕下一塊肉:「趁早別說這一套,老東西心裡不知怎麼偷著樂呢!實話告訴你,這一頓不算,閨女考研那是多大的事兒啊,就『學子酒家』,太不夠意思了吧?」

  劉含之得意地敲敲桌子:「哎,就『學子酒家』,怎麼了?原本我還沒請你呢!我請的是張帆,你嘛,充其量不過是個蹭飯的,還輪不著你橫挑鼻子豎挑眼!」

  張帆在一邊兒憨憨地笑著,見邱儀方已經把第一塊雞肉吃到肚裡,立刻給他撕下一隻翅膀。邱儀方搖搖頭:「不行,我不要那東西。我還是喜歡吃肉。這玩意兒你給劉含之,他大魚大肉吃膩了,才喜歡啃這勞什子。」

  劉含之一聽,立馬把翅膀夾到自己面前:「不說自個兒觀念落後,老是盯著別人吃喝,老邱,你這思想不對頭啊!」

  這時,袁楓趕緊舉起酒杯:「來來,兩位老師,咱們先喝第一杯,為劉處女兒考研順利乾杯!」

  邱儀方一把擋住袁楓:「今天沒你說話的份兒!人家主客還沒發話,東道主也沒吭聲,你就出來抹稀泥!早了點兒吧?再說,這些日子咱們齊心協力地給教務處擦屁股,頭都大了幾圈兒,就該他先敬我們!」

  劉含之慢慢悠悠地啃著雞翅膀,頭都不抬:「敬你們倒是應該的。說實話,我還真佩服新來的女院長,敢作敢為!不過,千萬別讓人家架了秧子,弄得不好,可就是黑狗偷了油,打了白狗頭,袁楓,你也得提醒提醒!」

  袁楓裝作沒聽見,邱儀方把話接過來:「你這才是說的比唱的好聽,你是堂堂的教務處長,你怎麼不提醒提醒院長?倒把好事留給人家年輕人!」

  劉含之心滿意足地放下骨頭,抹著油嘴:「這是自有道理的。俗話說,『船家的孩子會浮水』,袁楓是你邱儀方的得意弟子,那道行就比我這號兒的高多了!再說,我嘛,自己知道,一個過了氣的老處長,早就把脖子伸得長長的,等人家下刀宰呢,我還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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