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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今天早上離開家的時候,她還是把圍巾留給了妹妹。

  妹妹的耳朵凍得流水,臉頰也腫起一個個又青又紫的疙瘩。妹妹上高三了,明年就要考大學,妹妹的成績不比自己當年差多少,妹妹學校的宿舍沒有任何取暖設備,妹妹太冷,那滋味兒丁香嘗過。

  這樣一來,丁香就只能任憑寒風折磨了。她本來可以再晚兩天回學校的,可是,寒假裡麗群的一個電話卻使她慌了神兒,不能不提前趕回學校。

  二、辭「舊」迎「新」

  吃過晚飯,李平原推開飯碗,就沉浸到他的學問中了,兒子李韌接連喊了兩聲「爸爸」,他居然一點兒反應也沒有。王采薇趕緊招呼李韌到廚房去,擦擦油膩膩的雙手,就著灶台,給李韌的寒假作業簽了名,自然,是李平原的大名。李平原歷來把自己的戶主身份看得十分重要,家裡所有的證件,不論是戶口還是房產、存款,甚至當年王采薇生了孩子,去辦住院手續,李平原都是登記自己的大名。結果,婦產科王采薇的床頭始終掛著李平原的牌子,下面寫的是「足月分娩」,又有一行小字:「產一男孩。」這段奇聞軼事,在河州學院曾經笑倒了不止一個營。可直到如今,李平原依然故我。

  王采薇儘量不打擾李平原。自從退過那十四萬塊錢,李平原迅速地恢復了健康,人變得更沉默,但也近乎瘋狂地勤奮,讀書寫作到深更半夜幾乎成了慣例。有時候,王采薇端來夜宵,李平原常常忘記吃,熱過一次、兩次,王采薇忍不住要硬勸他休息,這時候,李平原總會露出一個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然後放下筆。

  不管怎樣,王采薇覺得自己該安心了。今生今世她曾有的最大願望,不就是希望李平原能夠繼承父親的事業,在學術上有所建樹?雖然自己的婚姻有太多的辛酸,可是,如果李平原真能踏踏實實地完成這一事業,她也認了。隨著李平原寫作速度的加快,王采薇除了假期值班,必不可少的買菜做飯,就是連天加夜地輸入、列印。她驚喜地發現,過去的一段時日,李平原雖然荒廢了一些學業,但畢竟功底扎實,人也聰明,一旦心無旁騖,文章寫得確實是好!依王采薇的判斷,李平原繼續做下去,肯定是大有希望。就說現在手上的幾篇文章,每一篇發出去,都會在古典文學與先秦哲學研究領域引起震動。但李平原一篇也沒有寄出去,王采薇曾試探性地問過他,他只搖搖頭:「急什麼?再磨磨。」

  沒有什麼比他的這句話更讓王采薇高興了,她突然感到,李平原已經不是個急功近利的人。也許,人吃了大虧,就能很快地改變?也許,平原本來就不像自己想像的那麼骯髒,是自己誤解了他,大家都誤解了他?采薇突然記起當年剛結婚的時候,小倆口兒拌了嘴,自己跑去找父親告狀,哭訴李平原的霸道、自私,父親卻對她一頓呵斥:「你懂什麼?自古以來,做大學問的人都有古怪脾氣!他那不叫自私,那叫不善與人溝通,不屑於世俗小事!『大道以多歧亡羊,學者以多方喪生』,他不把精力都集中到學問上來,他還是有出息的人嗎?你放心,他有他自己的世界,一個學問天地!」

  也許,李平原最大的問題真的就是不善與人溝通?王采薇很想說服自己,可內心深處的那個「自己」又固執地不讓她說服。她不止一次地想見見袁楓,請他幫助自己分析分析,因為她明白藏在心裡的那個「自己」永遠願意聽袁楓的話,可她沒有勇氣。她不能傷害琳琳,不能傷害剛剛振作起來的李平原,更不能傷害袁楓。

  拾掇好亂七八糟的鍋碗瓢盆,王采薇走出廚房,準備開始工作了。不料她還沒來得及坐下,門就被敲響了。一個女孩兒的聲音在喊:「王老師,王老師,我是丁香!」

  「是丁香!」王采薇驚訝地叫了一聲。

  李平原皺皺眉,站起來,「砰」的一下關上房門。王采薇顧不上跟他舚唆,三步並作兩步,忙著把門打開。

  一陣寒風強盜似的撲進來,跟在後面的是一個瘦小的女孩兒,穿著一雙舊皮鞋的兩隻腳來回跺著,凍得通紅的手上提著一個小口袋,一件舊棉衣和滿頭的黑髮沾滿了雪花。

  王采薇伸手把她拉進來:「丁香,你怎麼來了?這麼冷的天!」

  女孩兒嘴角向上提了提,露出一個有些害羞,也有些膽怯的笑容。

  王采薇拽過一條毛巾,心疼地擦著女孩兒頭上身上的雪花。

  「又下雪了?」

  「沒有,沒有,風太大,樹上的雪都吹下來了。王老師,我自己來!」

  丁香懂事地接過毛巾,擦好了,又認認真真地掛在鐵絲上,平平展展地拉開。

  這時候,王采薇已經給她端來一杯熱牛奶,招呼她趕緊喝下去。丁香把隨身帶來的舊提包小心翼翼地放在飯桌上,然後才端起杯子,兩隻手使勁兒地握著,仿佛一旦鬆開,那好不容易得到的溫暖就會插翅而逃。過了好一會兒,她那被凍得又青又紫的臉色,才慢慢地轉為蒼白。

  看著丁香終於將滿滿的一杯熱奶喝到肚裡,王采薇才輕輕地拉起她的手:「說吧,丁香,有什麼事兒?」

  丁香的眼圈兒立刻紅了。王采薇把她的手握得更緊,靜靜地等著。

  丁香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輕聲說:「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的『新聞理論』沒過。可我對過標準答案,好像沒有什麼錯……」

  王采薇愣了愣。以她的瞭解,『新聞理論』不是一門難度很大的課程,而丁香的學習成績一貫非常出色,前些日子中文系的陳墨卿還提到她,十分不解地說,他就不明白,這麼出色的一個學生,怎麼會落到河州學院?那應當是進清華、北大的底子!既然這樣,她怎麼會……

  「其實,我不怕重修,我能考好。可是,重修要交錢……」丁香低下頭,十分難為情地說,聲音也越來越小,「還有,我就是不明白。要是我真的考壞了,我不會來求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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