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第三種愛情 | 上頁 下頁
八九


  我的心,忽然就碎了,他終於開口對我說抱歉,終於給一切下了定義。我註定就是那個被辜負的人,我註定就是那個永遠只能藏在暗處的人,再怎麼深愛著,再怎麼彼此糾纏,一樣是無濟於事。

  眼淚流下來,經過的每一寸肌膚都感到疼痛,我卻依舊帶著笑回答:「沒關係。」

  「過來嗎?我接你。」他不知道我的變化,猶在問。

  「不了,我很累,要睡了,再見。」

  沒等他回答,我就掛斷電話,關了機,轉頭倒在床上,也不管沒有洗漱,一身風塵,直接拉過被子,將自己裹得緊緊的。

  鄒月的難過,哪抵得了我的萬分之一,她可以買酒裝瘋,而我呢,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在黑暗裡,瞠視著一無所有的夜空。

  (五十七)

  第二天,我想著近日耽于玩樂,工作完全擱置一旁,畢竟不妥,於是,直接去到辦公室處理公務。

  正在和顧問單位通電話,高展旗氣喘吁吁沖進來,擠眉弄眼地示意我掛電話。

  我莫名其妙,只好長話短說,收了線。

  「怎麼啦?你老婆追殺你?」我問。

  「別開玩笑。出事了!」高展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什麼事?」

  「打你電話你又不開機,打家裡沒人接,打辦公室老是占線,我本來上午九點開庭,只好跟法官請假推後半小時,到這裡來碰你,幸好……」

  「說重點,出了什麼事?」我打斷他。

  「左輝被省紀委雙規了!」

  我大吃一驚,連忙說:「不可能!我昨晚還看見他!」

  「今天一早,他,還有主管局長和局長,一起被帶走的。他托一個同事打電話給我。」

  「很嚴重嗎?」

  「據說是中紀委直接督辦的案子,當然嚴重!」高展旗表情嚴肅。

  我隨手用座機打左輝,果然是關機的提示音。我抬頭問:「你有什麼辦法可想?」

  「我哪有什麼辦法?雙規期間律師不能介入,搞不好背個偽證的名頭,吃不了兜著走。」

  「是啊,現在我們確實什麼也做不了。」我無奈地攤開雙手。

  「錯!」高展旗做了一個否決的手勢:「我一早急巴巴地到處打你,就是因為左輝最重要的一句話就是……」他湊近我,一字一句地說:「這件事只——有——你——能——救——他!」

  「我?!」我難以置信地重複。

  「是!你仔細想想,于私于公,左輝最有可能得罪的人,是誰?」高展旗表情神秘。

  我忽然領悟到他的意思,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他倒也沒再多話,轉身向門外走去,邊走邊說:「我的意思帶到了,你自己考慮一下吧。我要遲到了,先走了,先走了!」

  我拎起座機撥通林啟正的電話,他很快接通,劈頭就問:「為什麼手機一直關機?」

  「你在哪裡?」我沒回答他,只是問。

  「在家裡。」

  「我想見你。」

  「那我過來接你。」

  「不用,我馬上過來。」我掛了電話,匆匆出了門。

  走到門口按門鈴,他走過來開門,只見他已穿戴整齊,一副要出門的樣子,再一低眼,門邊正放著他常用的皮箱。

  我心裡明瞭,只淡淡地問:「什麼時候的飛機?」

  「中午12點。」他的回答有些局促。

  我點點頭:「還有時間嗎,我有件事想問你。」

  「進來。」他將我讓進客廳,我轉身,他雙手背在身後,望我,仿佛嚴陣以待。

  「我今天聽說左輝被雙規了,是你幹的嗎?」我直奔主題。

  他的眼神有些失望,臉上卻很淡定:「是的。」

  「為什麼?」

  「反腐倡廉,是國家的政策。」

  「就像你說的,他只是個辦事員,何苦拿他開刀?」

  「不拿他開刀,我如何才能整到他的上司?他自己站錯了隊,跟錯了人,不能怪我!」

  「原來你去北京,就是為了這件事?」我有些不滿。

  「當然,如果只是想讓稅務局罷手,我根本不需要跑到北京去四處遊說。說實話,這件事,真正想害我的,是林啟重。我不能整他,但我想讓別人看看,幫他做事的人,會有什麼下場。」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沒有想到你會對這件事感興趣。」他的表情越來越倨傲。

  我一時氣結,反駁道:「自己偷稅漏稅,還怪別人不能查,你這是強盜邏輯!」

  「做我們這一行,哪個能說自己沒有幹過這些勾當,他查我,就是整我。你是個律師,怎麼會這麼幼稚?」

  以往當我不快時,他總是相當克制,今日竟咄咄逼人。我瞪著他,他站在那裡,表情漠然,眼神卻無比銳利,我忽然感到他是那麼疏遠陌生。

  我們之間沉寂下來,我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由於走得急,濺上一些泥點,格外礙眼。

  雖然很不情願,雖然有失顏面,但當我想到左輝即將面臨的漫長痛苦的雙規生活,我還是鼓足勇氣,抬頭問:「你可不可放過他?」

  「不可以!」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我第一次聽到他對我說出這三個字,第一次,他如此強硬地拒絕了我的請求,第一次,他在我面前完全占了上風,第一次,他的表情如此決絕,就像要親手將我拋棄。

  應該甩門而去吧,這樣,才顯得我氣宇軒昂,與眾不同,但是,我望望他,再望望他身後的那個皮箱,想到這一次的分別,意味著什麼,氣餒、傷感便交織在一起,讓人虛弱。我強硬地瞠視著他,內心其實已失去主張。

  他似乎想避開我的目光,別過臉,望向窗外,許久,黯然地說:「我以為你來找我,是知道我馬上要走,來告別,或者來挽留,或者,哪怕你來罵我貪圖權勢,罵我玩弄了你,罵我不負責任、卑鄙下流,我都會很感動。可能真正貪心的人是我吧,我一直都想在你臉上看到嫉妒的表情,但我從來就沒有看到。」

  他轉頭望我,我的表情其實已經僵硬了,但不知如何才能鬆懈下來,心裡雖有千般反復,耳裡卻只聽由他繼續說:「在你心中,有個天平吧,我和左輝,各占一端吧,不管誰落難,你都會難過,你都會出頭,因為,我們都一樣重要,對不對?」

  我對他的愛,比起曾經與左輝的愛,何止千倍,我為他所受的煎熬,比起當年與左輝分離的痛苦,更是完全不可比擬。我不表達,不代表我沒有承受。可是,他這樣揣測,這樣比較,令我失望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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