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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第二十九章 漸行漸遠

  老天爺光打雷不下雨,我打了車,折回「小仙女裝店」。經過了這一路,天已漸漸放晴。我刻意請司機繞了路,刻意去路過小甜的店。那一刻,我如遭晴天霹靂,在小甜的店門的上方,已赫赫然掛上了新招牌,上面寫著:女裝折扣店。這塊招牌簡樸極了,無論是做工、字體,都不具有任何花哨的成分,但是它極其醒目,在我眼裡,又極其刺眼。

  雖說,單憑那「折扣」二字,我不該懷疑那個正在和我做著一模一樣事情的人,就是小甜,但是,正拖著大包、無功而返的我,不由得生了這份疑心。再回想小甜辭職時的吞吐,我更加對她沒有把握了。

  「女裝折扣店」的大門虛掩,尚未開業,我猶豫再三,終究沒有下車去一探究竟,反而對司機說:「快,快走。」

  晚上,回到家,我唾沫橫飛地對鄭倫講述了這件事。鄭倫正在修改他工作中的圖紙,對我敷衍道:「是你疑心太重了吧。」我撅著嘴不再多言:也許吧,畢竟,小甜是那樣一個純真而心直口快的人。再說了,就算她真如我所懷疑的那般,用跟我一樣的理念經營跟我一樣的項目,我又有什麼權利怪她呢?鄭倫曾說過:自由競爭、優勝劣汰。這話不假。

  鄭倫對著圖紙忙活了一夜。我睡的時候,他醒著,而等早上我醒了的時候,他卻睡著了。縱然我憋了一肚子的話想對他說,也只得望著他的臉歎了歎氣,就出門了。

  我另外找了一家「服裝醫院」,那裡的規模和態度,都遠遠不及之前的那一家,但為了不坐以待斃,我也只得冒這個險,把全部家當交托了出去。回到「小仙女裝店」,我冷冷清清地守著稀稀拉拉的存貨,真是好不寂寥。

  當董陳誠推門而入時,我正把頭髮都往臉上梳,對著鏡子扮女鬼,自娛自樂。他嚇了一跳,做出了個後退的小動作。我樂得嘎嘎的:「你怎麼來了?」董陳誠恢復了自然:「莫非你這兒改『小鬼女裝店』了?」

  董陳誠環視四周,小心翼翼問道:「怎麼,要不幹了?」我哼他:「去你的,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他不請自坐,十分悠然:「那怎麼這番景象了?幸虧我沒貿然帶同事過來。」我在離他不近的地方,找了個箱子坐:「貨源斷了,我剛才正對著鏡子,看看自己有沒有愁出白頭發。」

  「那看來我來對了。」董陳誠雙目炯炯,從包中掏出一個牛皮紙口袋:「我剛從廣州辦事回來,在那邊兒我抽空逛了逛女裝市場,給你拿了點兒資料回來。你看看,用得上嗎?」

  我一愣,看著面前這個雪中送炭的男人,再看著那一大摞包括雜誌、供應商商品圖冊、訂貨單樣本,以及個別面料樣品在內的資料,半天說不出話來。而這些,絕不是抽空就能完成的。

  「我,我,謝謝你啊。」我腦子不靈光,語言自然也靈光不了。在我的下海事業處於最低潮的今天,在鄭倫只會講大調調以及忙於自己的繁榮富強時,董陳誠竟敢帶著這樣一個口袋來見我,竟敢讓我如此悸動。

  我想,我的情緒並沒有逃過他的眼睛。不然,他不會如此大膽地走近我,還把手放在了我的肩頭:「加油加油,你一定行的。」我悚然:這是怎麼了?他怎麼能碰我呢?我是一個結了婚的女人,一個有著婚姻道德感的女人啊。我騰地站直身,把他的手震開:「哈,哈哈,可惜啊,你的資料來晚嘍。你這些資料,現在我用不上嘍。」說完,我小手一甩,口袋應聲落在了箱子上。

  董陳誠一怔,也沒有逃過我的眼睛。不過迅速地,他就笑了:「是嗎?那下次,我再幫你留意成本低的。」

  我判斷不出他這句話是不是出自肺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真的再去幫我搜集資訊,更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是我,這是一定的。但,他要我什麼呢?我青春不再、無財無富,我哪裡值得呢?我緊緊看著他,自從結婚酒席時與他再相見,自從見到他蓄著的那別致的小鬍子,我就再也沒看透過他。

  鄭倫一整天也沒有給我打電話,到了晚上,我打給他:「還在孜孜不倦?能不能來接我?」鄭倫猶豫:「嗯,這樣吧,我這兒現在還沒完事,你再等會兒吧。」「算了,我自己回去吧。」我一邊關燈一邊說。

  「倫語裝修工作室」開始吸收新鮮血液了。工作量日益繁多,又須精益求精,現有的人手,已經招架不住了。在招收到合適的新人之前,鄭倫忙得不可開交,三餐都不和我共用,就連晚上也沒有精力和我造小人兒了。看著他倒頭就睡的疲態,我真是吵他也吵不得,怨他也怨不得。

  奶奶、婆婆和我,倒是日益親密了。有時,我和婆婆皆回來得早,我們三個婦女就會圍坐一桌,共用晚餐,氣氛十分融洽。奶奶話很多,笑容也很平易近人。所以有一天,當我和婆婆在廚房洗碗時,婆婆小聲說:「奶奶最近都不端『大家長』的架子了。」我也小聲回應:「也不耍『小孩子』的脾氣了。」雖說,奶奶的耳朵並不靈光,但我和婆婆還是十分享受這說悄悄話的氣氛。

  奶奶的確是個寂寞的老年人。她中年喪夫、老年喪子,孫子鄭倫雖全心孝順她,但與她親近的機會卻甚少。剩下一個婆婆,心地善良卻又不善言談,更何況,我公公的過世,在這兩個女人的頭頂,各籠罩上一朵烏雲。她們不會互相慰藉,只得越來越疏遠。而同時,奶奶也真的是個不想再與寂寞為伍的老人。一度,她熱衷於讓我做這做那,其實,她也只不過是為了與我有更多交集而已。而我陪她養病,為她塗塗護手霜,就足以令她心中溫暖、大敞心懷了。

  小甜的「女裝折扣店」已經開業。我遠遠地看著,店門口的兩邊立滿了慶祝開業的花籃,人潮湧動,好不熱鬧。偶爾,我會從人與人的縫隙中望見小甜,她依舊幹練、依舊甜美,穿梭自如、遊刃有餘。我悄悄地退開了。

  晚上,我關了自己的店門,正式來給小甜道喜。蔣有虎也在,我並不意外。

  「女裝折扣店」內仍有買家,我推開店門時,正目睹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那一幕。小甜習慣性地開口:「歡迎光臨。」一見是我,她的聲音戛然而止,面色變得緋紅,就連那白皙的正在收錢的小手,也不由自主地一縮。好在,蔣有虎及時地招呼我:「來了?」

  只兩眼,我就明白了一切。那個正在和我做著一模一樣的事的人,正是她小甜。

  她的這家店內掛滿了我熟悉的服裝,不必問,我也敢用項上人頭擔保,是她,私用了我大海撈針撈到的那些供應商資訊並捷足先登,壟斷了所有貨源。接著,也是她,將我之前利用的那家「服裝醫院」的資源全數佔有,逼得我不得不另謀他處。這一切,就這樣自然而然地浮出水面了。怪不得,辭職前的那一陣子,她總是拿著小本兒記錄研究;怪不得,她始終隻字不提辭職的緣由。

  「呵呵,」我強撐著笑說,「好啊你,也不說離我遠點兒,你這不是要逼得我沒飯吃嗎?」我依舊在笑。

  蔣有虎實心眼兒,答道:「這兒離小甜家近,不會太辛苦。」

  小甜默然,大約她也覺得對不起我。可是,她仍是這麼做了,仍是將「對不起」我的事,變成了事實。蔣有虎也曾覺得愧疚吧,畢竟,我也曾在他心中多年,畢竟,他是因為我,才認識了小甜,才有了今天的出雙入對,而且,他真的曾在我面前欲言又止過。只不過,他的感覺一定沒有小甜深刻,因為他並不瞭解,小小的一間店面,會怎麼強烈地牽扯店主的心。他也許也忘了,「小仙女裝店」幾乎傾盡了我全部的身家。他們怎麼能這麼對我,怎麼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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