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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大媽豈止不老眼昏花,簡直火眼金睛:「你那同事,是個漂亮的女同事吧?」我暗暗較勁兒:蕭之惠她雖說漂亮,可也沒我唐小仙漂亮。

  鄭倫已是強弩之末:「這,這和漂不漂亮沒關係。」大媽乘勝追擊:「有大關係喲。你看不出你妻子有多在乎你嗎?看不出她的刻薄是出自嫉妒嗎?連我都看在眼裡喲。」我也糊塗了:這高人,是不是打一開始就看出了我和鄭倫的關係,並鉚足了勁兒想給我們倆調解呢?職業病,對,這叫犯職業病。鄭倫不說話了,大媽還在說:「快別和她計較了。有個對你這麼情深義重的妻子,你還不知足?我告訴你們啊,你們要是再板著臉,我們昆明可不歡迎啊。」

  就這樣,我和鄭倫終於放下臉面,放下身段,放下蕭之惠,暫且重歸於好了。我想好了:如果目前無法削弱敵方的攻擊力,那麼我就先加強我方的防禦力好了。俗話說:「蒼蠅不叮沒縫兒的蛋。」那麼,我就先把我和鄭倫的婚姻加強為鐵蛋好了,讓蕭之惠這只蒼蠅望而生畏。

  我唐小仙胸懷大志:從此忍氣吞聲,能忍則忍,不能忍也忍,為了長遠的勝利而奮鬥。

  我和鄭倫入住了昆明的綠洲大酒店。一入房門,我就像猴子似的躥上了鄭倫的背。夫妻之間,夫妻生活是必須的,何況,我們還是新婚夫妻。這次,在鄭倫的天平上,我這嬌妻以微弱的優勢戰勝了洗澡那頭等大事。鄭倫眼盯著衛生間的門,手卻把我往床上扔,扔完了,他終於舍衛生間而取我,向我撲來。我樂不可支:就是就是,夫妻生活過後再洗澡也不遲啊。

  有句至理名言是這樣說的:床頭吵架床尾合。我想:我和鄭倫務必儘早搬上同一張床才好,有多大的矛盾,到床上說去。

  「明天我們去哪裡?」這是鄭倫在我們結束了夫妻生活並洗了澡後,問我的第一個問題。「我怎麼知道啊。」而這是我的回答。

  我唐小仙的第二個男朋友是位熱愛出遊的江南小生。我和他相識在七年前,那年,我剛往美國攻讀碩士學位。身為其女朋友,我義不容辭地陪其出遊,導致我這個只走過祖國京津塘地區的居家女子末了卻對美國的領土瞭若指掌。那時,無論他決定自駕,或是跟隨旅行團,他都會將行程掌控得井井有條,而我所要決定的,只是自己要穿什麼以及路上要吃什麼而已。

  而如今,我的夫君在問我:明天我們去哪裡?這我哪兒知道啊。

  我披著被子,盤腿坐在床上按電視的遙控器:「我們這幾天的行程你都沒考慮過嗎?那我們幹嗎來昆明?」鄭倫打開筆記型電腦:「你不是同意了來雲南嗎?所以我們就來了雲南省的省會啊。」我按熄了電視,仰倒在了床上:「天啊,我好想回中國的首都啊。」鄭倫開始上網:「少安毋躁,等我查查。」

  就是這樣草率,我的新婚之夜發生在了雲南省的省會,不是家鄉北京,也不是浪漫法國,甚至連浪漫麗江都不是。昆明,昆明而已。

  夜間,我唐小仙摟著鄭倫的胳膊,就像大象的鼻子卷著樹幹。我遲遲不想入睡,只想享受這股扎實的伴侶感。自成年至今,在孫佳人口中「放浪形骸」的我,身邊已或長久或短暫地睡過了幾個男人,但,他們給予我的感受卻和鄭倫截然不同。我和他們睡著時,只覺天一亮就會有人拍拍屁股走人,是他們,或是我。而鄭倫,他真真切切地活在了我的人生,活在了我從今以後的每一段生活裡。他沒法說走就走,我手持寫有他大名的結婚證,我口口聲聲管他的媽也叫「媽」。

  第二天一早,夫君鄭倫慨歎:「媳婦兒,你睡得可真好比死豬啊。」聽了這話,我一反常態,不,確切地說,是一反「如睡美人初被王子吻醒般的慵懶嬌羞」的常態,直接翻到了鄭倫的身上並瞪大眼睛:「你再說一遍試試看。」鄭倫被我壓得吱哩哇啦:「啊,唐小仙,你真是沒有女人樣兒啊,你死豬不怕開水燙啊。」

  事實是,一夜間,鄭倫被我這「死豬」又壓又摟,動彈不得。他說:「婚姻就八個字:一身責任,半身麻痹。」而我說:「我呸,你半身不遂算了。」

  接著,我和鄭倫告別了昆明,飛往了麗江。回首張望,綠洲大酒店成為了我們在昆明走訪的唯一一處景點,如果,它算得上景點的話。我埋怨鄭倫:「我們幹嗎不從北京直飛麗江啊?」鄭倫嚇唬我:「老女人才愛埋怨人,你小心啊。」我噤了聲。

  中午,豔陽高照。

  在雲龍雪山的索道纜車上,我的夫君鄭倫雙目緊閉,雙手緊抓我的手,而我仿佛慈母:「不怕,不怕啊,馬上就到了啊。」同纜車的人看著我們,忍笑忍得辛苦。我心想:你們也太少見多怪了吧,沒見過人恐高啊?

  我一邊安撫著恐高的夫君,一邊欣賞著纜車外的風光。我身披著在山腳下租來的大紅棉衣,望著腳下大片大片的綠植,直覺是:這是玉龍雪山嗎?這是玉龍森林吧?我為什麼要租棉衣?快汗流浹背了啊。索道太過漫長,纜車內的導遊錄音太過溫柔,而綠茵茵的風光又太過單調,就這樣,在鄭倫緊張得如經歷世界末日之時,我卻昏昏欲睡了。

  我的第二個男朋友說過,我不適合旅遊。他說我看見大好山河時,還不如看見商場大減價時身心興奮。我自有我的說法:大減價能減少我的支出,至於大好山河,卻只能增加當地政府的收入,與我何干?

  鄭倫問我:「還有多久才到啊?」我回神:「快了,快了。」近兩日,新婚的我頻頻想及已四五年沒聯絡過的前任男友,這可不是什麼好徵兆。我搖了搖腦袋,把不安搖開。鄭倫卻嚷嚷:「啊,別晃,別晃啊。」這下,我和同纜車的人齊齊哄笑:我夫君他,該不會比地動儀的靈敏度還高吧?

  剛剛與我遙遙兩相望的雪山,終於活生生地被我踩在腳下了。「腳踏實地」的鄭倫終於恢復了活蹦亂跳,振臂高呼道:「哇哦。」我替他慚愧,替他臉紅:德行,好像是他自己征服了雪山似的。我裹緊棉衣,瞅著周圍那些用氧氣瓶的瓶罩堵住口鼻的遊人們,自己也莫名其妙地感覺空氣稀薄了。我向鄭倫身上倒去:「夫君,我不行了。」鄭倫這時倒像個男子漢了:「媳婦兒,堅持住,我這就給你做人工呼吸啊。」我咯咯笑著跑開,心想這追逐嬉戲才像新婚啊。可惜我才跑了兩步半,就呼哧帶喘了。這空氣稀薄,千真萬確啊。

  索道纜車只能將我們運送到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度,而再往上,我們須步行棧道了。

  我和鄭倫各裹各的紅棉衣,手挽手,有如兩顆並肩作戰的大紅棗。滿眼皆是冰川積雪,充足的陽光照射其上,刺眼得厲害。鄭倫宛如詩人:「啊,玉龍雪山,你像玉龍一般。」一聽這話,我的棉衣頓時形同虛設,雞皮疙瘩生長我一身。我靈機一動:「倫兒,等會兒下山我們還須乘纜車哦。」這下,鄭倫老實了。他向山腳下張望,估計在琢磨能不能骨碌滾下去。

  末了,我們夫妻二人也沒能攀登到四千多米的最高處。我們坐在棧道上,分享廣式臘腸、加利福尼亞大杏仁,以及有著精美包裝的北京特產驢打滾兒。由於近墨者黑,所以我在鄭倫的近處時,也常常會覺得零食是人生極其重要的組成部分了。

  「爬到更上面,風景會更好嗎?」我說話已無力,吃得倒是賣力。

  「不會了吧?反正全是這些冰啊雪啊,山啊樹啊。」鄭倫說得有板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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