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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孫佳人撥了撥同樣無懈可擊的短髮:「小仙姐,結婚的事,你真的考慮好了嗎?」我將番茄嚼成番茄醬:「沒什麼好考慮的。人到了什麼年紀,就該做什麼年紀該做的事。」孫佳人又不以為然:「我作為一個過來人,送你五個字:三思而後行。」我抓了抓自己的頭髮:「我有八個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孫佳人平均一周護理一次頭髮,護理一次臉,平均兩周護理一次從頭到腳。離開「金世」之前,我也會矯揉造作地以都市麗人的身份,時不時地支出此類款子。但自從離開「金世」之後,我囊中羞澀,也就得過且過、粗枝大葉了。孫佳人撚著我乾枯的發梢:「你知道今天焦陽說我什麼嗎?」我為自己早上蒙矓中的推波助瀾而慚愧:「不是說,讓你去住酒店嗎?」孫佳人拋開我的發梢:「除此之外,他還說我奢侈。說我花大把大把的銀子砸在這副軀殼上,結果變成了徒有其表。」我一不小心笑出了聲:「哈,他這話也有一定道理啊。」孫佳人杏目圓睜:「有個屁道理啊?你看看你,銀子一省,人立馬枯成老樹皮了。」一聽這話,我的笑聲戛然而止。

  今早,孫佳人回到自己家後,被告知婆婆的眼疾已被診斷為白內障,並將在幾日後開刀動手術。孫佳人挽著焦陽的手建議,不如讓婆婆去醫院附近的酒店住吧。焦陽掄掉孫佳人的手:「你這是鐵了心要攆我媽走啊?」孫佳人連連否認,說此乃兩全其美之策啊,何況,酒店多舒服啊。焦陽火了:「你覺得舒服你自己去住。」孫佳人也火了,說:「好啊,我去住,你給我點錢。」這下,焦陽就自然而然扯出了「奢侈」二字,還說:「你以為我們有多少錢啊?你弄弄頭髮弄弄臉,鈔票就都入了別人的口袋了。」

  孫佳人嬌嫩的臉頰上劃下兩滴淚來:「婚前我是爺,婚後我連孫子都不如啊。」

  我對孫佳人這個無家可歸的「過來人」只報以了愛莫能助的憐憫。我唐小仙知道洗頭洗臉這類行為,可以在家親力親為,知道鈔票有多花多、有少花少。而且,我唐小仙更沒有鄉土氣息濃郁的婆婆,沒有城鄉間磕磕碰碰的困擾。故此,孫佳人的一席話並沒有化作前車之鑒,我對婚姻的憧憬,一如既往地濃郁。

  夜間,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身穿一襲白色禮裙,一頭卷髮烏黑而泛有光澤。我未施脂粉,卻美如下凡仙子。這時,鄭倫由遠至近。他身穿白色禮服,雖不騎白馬,卻勝似王子。他牽上我的手,帶我在無邊無際的綠野上奔跑。我的卷髮在腦後彈上彈下,鄭倫的聲音嘹亮:「唐小仙,你好美啊。」

  第二天,週一,早上六點,我被手機吵醒。鄭倫給我發來短信:「戶口本已到手,七點去接你。」我吵醒身邊的孫佳人:「喂,我真的要結婚了,你還有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孫佳人面目猙獰:「我好困啊,我要睡覺。」我一掌拍在她的屁股上:「你個沒心沒肺的東西,夫妻都不和了,你還睡得著覺。」孫佳人口中齜出獠牙來:「睡不著也要睡啊。我除了要和丈夫婆婆鬥,還要和公司的狗男女鬥啊。」我又拍了一掌她的腦袋:「還不都是你自找的。」

  孫佳人又睡了過去,一張臉孔膚如凝脂,一頭棕紅短髮經過一夜蹂躪也依舊如絲如綢。有時你不得不承認,一遝一遝鈔票砸下去,真是有鍍金之功效。

  我再也睡不著,看著秒針分針閒庭信步。要結婚了,我唐小仙真的要結婚了。沒有八抬大轎,也沒有八台賓士,只有可坐下八個人的一台麵包車。我唐小仙果真是個不求物質富足,但求精神文明建設的奇女子。

  出門前,我媽緊緊擁抱了我。她熱淚盈眶,好像閨女要嫁去塞外一般。我捅了捅她的腰:「媽,我只不過是要去距家十公里左右的婚姻登記處而已啊。」

  樓下,鄭倫在麵包車內打瞌睡,閉著眼,張著嘴,幾乎流下哈喇子。一頭枯發的我上車,他睜開惺忪睡眼:「戶口本、身份證,帶齊了嗎?」我揉了揉他亂蓬蓬如鳥窩的腦袋:「怕是沒有人結婚結得比我們更草率了。」鄭倫伸了伸懶腰:「這不叫草率,這叫麻利。」

  鄭倫發動了車:「謝天謝地,我們兩個開明的媽,成全了我們的麻利。」我側過身子,正對著鄭倫:「我是哭訴了我的大齡,才從我媽手中搶下了戶口本。你呢?」鄭倫得意揚揚地搖頭晃腦:「我是哭訴了全社會的物欲橫流,說三生有幸才修來你這麼一個不要房、不要車、不要排場,只重情欲和肉欲的女人。」「情欲和肉欲?」我大呼,「天啊,你大可用更文明的詞語啊,比如性情中人。」

  鄭倫不拘小節:「總之,我媽聽我言之有理,就匆匆將戶口本奉上了。」細想想也的確有理。不要我這等腳踏實地、勤儉持家,又樂於承歡老輩膝下的兒媳婦,難道要目中無人、貪圖榮華富貴之輩嗎?

  婚姻登記處八點半開門,而我和鄭倫七點半就抵達了門口。我打了個呵欠:「來得太早了。」鄭倫伸手大力晃我的腦袋:「喂,你醒醒。來得這麼早,我是別有用心啊。」我只覺臉頰上的肉都被鄭倫晃顫了,聲音也跟著顫:「有何用心啊?」鄭倫住了手:「唐小仙,你睜大眼睛看看,這兒是婚姻登記處,莊嚴而不可侵犯的國家機關。你,真的願意做我的合法妻子嗎?我給你一個小時的時間考慮清楚。」

  我睜大了眼睛,並不覺得這沒有國徽也沒有警衛的大門口有多麼莊嚴,不過,我唐小仙也不至於把婚姻當兒戲。我脫口而出:「鄭倫,你是不是還心存僥倖,妄想我臨陣脫逃,再多饒你幾年自由光陰?」鄭倫興許是因為困,興許是因為含情脈脈,總之他雙眼迷離:「我是已考慮清楚了,不惜舍自由,而成全你。」我一掌推上他的正臉:「我呸。我還拋頭顱灑熱血成全你呢。」鄭倫在我掌下大笑:「哈哈,我越來越憧憬我們的婚姻了。」

  鄭倫小憩了,而我遵從他的話,以一顆莊嚴的心思前想後,我到底願不願意做他的合法妻子。我對他沒有撕心裂肺的愛情,他也沒有給我高枕無憂的未來,但對於渴望婚姻的我而言,他是我當下最渴望嫁的人了。如果我今年二十歲,我不會嫁他,只會日夜甜言蜜語、獨斷獨行。如果我今年四十歲,我也不會嫁他,只會舉著單身主義的旗幟,在單身的道路上有始有終。可我唐小仙今年不多不少正好三十歲,我,沒什麼好考慮的了。

  我把嘴貼在鄭倫的耳朵上:「我是真心願意做你的妻子,我對婚姻忠貞不渝、一生一世。」鄭倫眼睛睜都沒睜,伸手推開我:「別動不動就一生一世啊,這婚姻如果經營得不好,咱可得二話不說就拆夥啊。」我氣結:拆夥?離婚?我一個離過婚的中年婦女,今後誰來問津?這時,鄭倫又開口:「屆時,我作為一個有過婚姻經歷,並從中吸取了教訓的成熟男人,身價必將大漲啊。」我險些背過氣兒去:我,末了成了他的「教訓」了?

  八點四十分左右,我唐小仙和他鄭倫結為了合法夫妻。在辦手續的過程中,我的手始終被鄭倫的手握著。辦好了手續,兩本紅豔豔的結婚證書一到手,鄭倫的手就離開了我的手。我只見他左手拍著嘴打了個呵欠,右手揉了揉眼睛,口中念念有詞:「啊,好困啊。我要回家睡覺了。」作為妻子的我通情達理:「那你快回家吧,我自己坐公車去店裡就行了。」想不到,我萬萬想不到,鄭倫竟對我的客氣話採取了不客氣的反應。他說:「好啊,那我就不送你了。」

  我雙腳粘在地上,再度欲擒故縱:「那你先走吧,我去洗手間。」這下更好了,鄭倫大踏步地就走了,走之前只說:「我睡醒了給你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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