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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他很輕巧的撐著一個破爛的櫃子,像是翻雙杠那樣,坐到了我身邊,當他的手臂再用力的撐住整個身體的重量時,我才看出來,他的肩膀很結實,很好看。他仔細看了看酒瓶的瓶身,「掌櫃的,」他像個發現了什麼秘密的孩子,「這個酒不是法國的,瓶子上面的標籤是義大利文,不是法文,你被騙了……」

  「小王八蛋你哄誰呢……」我突然意識到我又說了很糙的話,不過不能讓他看出來我有點兒不好意思,「你現在又聰明了,連月亮每個月圓一次都不知道,還好意思說你認識義大利文……」

  「我現在已經知道了月亮石每個月都要圓一次的,」他很努力地爭辯著,「我是義大利的球迷,所以我才自己去學了一點兒……我講得不好,可是我還是能分出來是不是義大利文,這個酒瓶上說的,這瓶酒的產區是在義大利南部的一個省,真的不是法國……我知道這個省的名字也是因為我知道它們那裡有什麼俱樂部,意甲我每年都看的——雖然現在不如前些年那麼有意思了,我還是每個賽季都追……」

  「夠了!」我笑著打斷他,「出來混,你得學會不要總是把自己的事情那麼具體的講給別人聽,你得學會看人家臉色,知道人家想聽什麼不想聽什麼,明白麼?念那麼多書有什麼用,還是那麼傻氣的話誰都能拿你當猴子耍。」

  「噢。」他茫然地看著我,「你是說,你不想聽我說球……真遺憾,我本來還想告訴你我最喜歡的俱樂部和球星呢,其實就只打算說完這句就換話題的——」他臉上浮起來的真誠的失落簡直好玩死了,就像個五六歲的孩子。

  「好好好……怕你了行不行,」我笑著哄他,「告訴我你喜歡的俱樂部和球星好了,你看我多給你面子啊,我對我兒子都沒這麼耐心,就算是我小的時候,要是我弟弟說話很煩人,我也是直截了當一拳頭給他。」

  「還是算了。」他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掌櫃的,你今年多少歲了?」

  「喂——」我沖他瞪眼睛,「我就不信,茜茜那幫小三八們沒跟你嚼過舌頭,我多少歲你早就知道了吧?」

  「不是。」他撓了撓後腦勺,「我覺得她們瞎說,你看上去最多二十五,她們非要說你三十……不親眼看看你的身份證我不會信,不過我媽媽也和你一樣,長的特別年輕,人家都說她像我姐姐。」

  「你一定要拿你媽媽來和我比較嗎?」我給了他一拳,「念書多的人就像你這麼缺心眼麼,你說說看,幹嗎來當服務生?你不是高材生嗎?」我戲謔的斜睨著他的側臉。

  「因為我把整個學期的獎學金都弄丟了,我家是外地的,五一的時候回去一趟,就在龍城火車站被人偷了錢包。必須得找份工作。」他回答的非常自然,「我不想告訴我老媽,因為你不知道我老媽嘮叨起來很可怕,所以我還是自己想辦法算了,我從上大學起就在拿獎學金,沒跟她拿過一分錢。」他驕傲地揚起下巴,看著我,我在心裡慢慢地歎了口氣。

  「你家裡很窮啊?」我問他。我是向他學習,才用這麼直接的方式問話。

  「那倒不是。」他坦然地很,「不過從小我們家就只有我和媽媽兩個人。我媽挺辛苦的……我小的時候我媽在監獄當醫生,我在幼稚園裡全托,週末別人都回家了,我只好跟著我媽到監獄去住她的宿舍……」

  「天哪。」我心裡想,這個家簡直比我家還要出格。

  「我還記得每到週末的時候,有幾個特別有文化的犯人給其他犯人上課,其中一個,原本是個工程師,因為設計房子的時候出了錯,房子塌了,死了好幾個人,他才進監獄的。後來他放出來了,找不到工作,我媽就請他來給我當家教,就是跟著他,我才發現我很喜歡數學的。」

  我也分不清楚此時此刻,讓我們看見彼此的輪廓的,到底是月光,還是外面的路燈。飛蛾們都幽然地飄了過來,凝聚在光暈裡,那光的邊緣輕薄的就像一層塵埃。都說飛蛾是自己找死,可是我根本就不覺得它們活過。因為它們慢慢地、慢慢地靠近光的時候,就已經很鎮定,鎮定的不像有七情六欲的生命,而像是魂靈。

  「冷杉,王菲有一首很老的歌,叫《撲火》,你們這個歲數的小孩兒,一定不知道。」

  他非常配合地搖了搖頭。

  「想聽嗎?」不等他回答,我就自顧自地唱起來:「愛到飛蛾撲火,是種墮落,誰喜歡天天把折磨當享受?可是為情風險,讓我覺得,自己是驕傲的,偉大的……」唱完這句我突然停下了,好久沒有開嗓子,自己都覺得怪怪的,我笑笑,對他說:「這首歌是在唱一個蠢女人。」

  「掌櫃的唱得真好呀!」他忘形地鼓掌,那動靜監製要把身子底下的箱子壓塌了。

  「輕點兒,弄碎了我的酒你賠啊……」這些紅酒都是我要拿去賣錢的,稍微兌點兒水,再加進去些汽水果汁,拜託小叔幫我起幾個好聽的名字,就是我們店的招牌雞尾酒了。

  一種不同于月光的橙色的光湧了進來,讓我突如其來地把冷杉的臉看得更清楚,然後我才知道,這隔間的門被人打開了。西決站在門口,有半邊的臉是陰暗的,剩下的那半邊臉上一點兒表情都沒有。他說:「找了半天,原來你在這兒。」

  「雪碧,我現在要出門一趟。」我一邊在餐桌上成堆得一次性餐盒、塑膠袋,還有帳單中辛苦地尋找車鑰匙,一邊囑咐她,「我現在要出去辦點兒事,然後直接去店裡,你幫我在家裡看著小弟弟,別出門好嗎?」

  「西決叔叔說,今天好像要來帶弟弟打預防針。」雪碧把可樂放在膝蓋上,靜靜地說。

  「那麼你可以跟著去。不對,」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你不能出門。我昨天答應過冷杉,他今天可以來家裡看球……他們宿舍的網路壞了,可是今天這場他特別想看,家裡得有人應門。」我似乎是虛心地解釋著。

  「姑姑,床單該換了。」

  「真的?那麼你換吧,辛苦你了。」好不容易找到了車鑰匙,可是手丨機又消失了。

  「可是家裡已經沒有乾淨的床單了。」雪碧托著腮,一邊捏可樂的臉,讓那只熊也歪著腦袋,做出苦惱的表情。

  「該死。」我歎了口氣,「那不然你給南音打個電話,她現在應該在蘇遠智家裡。要她送兩條乾淨的過來,今天沒空,明天再洗好了……」一邊說,一邊出了門。

  我真不明白,陳嫣為什麼總是可以把家裡收拾的窗明几淨,井井有條,她每天到底要花多少時間在這上面——所以我總是安慰自己,她家的房子比我家小很多,打掃起來自然方便。

  「有何貴幹啊?」她一邊搖晃著北北的小搖籃,一邊慵懶的問我。

  「我不跟你兜圈子,陳嫣。」我坐了下來,抓起對面的水杯,貪婪地灌下去。

  「你那麼有本事,還用得到我?」她狐疑地看著我,仿佛她不用這種酸酸的語氣說話就會死。

  「幫我個忙。」我篤定地看著她,「現在我的前夫,準確地說,是我還沒離婚的老公要和我搶鄭成功,他想和我打官司,要從我這裡拿走鄭成功的撫養權,你明白嗎?」

  「那我又能為你做什麼呢?」陳嫣糊塗地看著我。

  「這件事情你幫不上忙,不過我得告訴你,我身邊有個內鬼。懂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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